渝城的暮春,空气里浮动着暖融融的倦意。观澜茶舍内,午后的客流稀疏下来,只余下几桌熟客在低声闲聊,享受着这份闹中取静的安逸。
晏晏抱着他那支寒玉笛,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院。少年身姿已见挺拔,穿着明澜亲手缝制的青布长衫,眉眼间能看出母亲的温润轮廓,气质沉静,唯有偶尔抬眼时,眸底深处会掠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通透与灵光。他在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寻了处石凳坐下,这里是他的专属小天地。
他并未立刻吹奏,而是先闭目凝神了片刻。血脉中流淌的,是源自母亲明澜的、如同深海般包容又蕴藏着龙族炽热的灵力。而另一种沉静浩瀚的力量,虽非他自身所有,却如同最熟悉的环境般萦绕周身——那是属于云衍的北冥气息。从他懵懂记事起,这股气息就如同呼吸般存在于他的生命里,是守护,是教导,是如同山岳般可靠的存在。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早已用数千个日夜的陪伴,在他生命中刻下了不可替代的烙印。
片刻后,他缓缓将玉笛凑到唇边。
没有固定的曲谱,即兴的音符如同清泉般自然流淌而出。初时细微,如春风拂过新柳,带着唤醒万物的生机;继而清越,如山间溪流潺潺,洗涤着尘世的烦扰;偶尔几个转折,又带上了月华般的清冷与旷远——这不是北冥的冰寒,而是他将母亲血脉中属于修蛇族的幽邃特质,以音律的形式展现。
这纯粹的、源自明澜血脉力量的笛声,却似乎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柜台后,正在核对账目的明澜停下了拨弄算盘的手指,抬起头,目光穿过隔扇,落在后院儿子专注的侧影上。她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她能清晰地\"看\"到,随着笛音的流淌,空气中那些无形的灵气微粒,正以一种极其和谐的方式微微震颤、流转。几盆放在窗台、因连日阴雨而有些精神不振的茉莉,花瓣悄然舒展,重新焕发出洁白的光泽。莲缸里那几尾颇有灵性的锦鲤,也不再漫无目的地游窜,而是静静悬浮在水中,腮鳍轻摆,仿佛在聆听这天地间的清音。
就连趴在二楼栏杆上假寐的白翎羽,也被这笛声唤醒。他慵懒地翻了个身,银白色的发丝垂落,琥珀色的狐眸望向楼下,里面闪过一丝讶异。\"啧,\"他小声嘀咕,\"这小子,把他娘那套龙蛇本源玩出花来了?这调和万物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
云衍依旧坐在他临窗的老位置,手中拿着一卷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他周身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内敛。他\"听\"着的,是晏晏纯粹依靠明澜传承的力量,却能奏出如此平和悠远、暗合天道的韵律。这份对力量的领悟和运用,已然超越了简单的血脉传承。看着这个自己亲眼看着他软糯可爱到长成今日少年的孩子,看着他凭借自身天赋与努力达到的境界,云衍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无人得见的、深沉的欣慰。血缘与否,早已不重要。
笛声悠悠,飘出院墙,甚至影响到了街巷。一只原本对着流浪狗龇牙的猫咪,忽然收起了敌意,懒洋洋地舔起了爪子。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脸上紧绷的神情松弛了些许。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总是坐在角落安静看书的中年客人,此刻也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卷。他是一位民俗学者,也是茶舍的常客,对某些超自然现象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他闭目倾听了片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当笛声渐歇,他起身结账,走到柜台前,对明澜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学者式的严谨与含蓄的提醒:
\"苏老板,小公子的笛声,清越空灵,有安抚心神、调和气场之效,实属难得。近来,我走访各地,发现不少地方的气场都略显'躁动',人心亦是不宁。能有如此清音涤荡,是此地之福。\"
明澜心中微微一动。这位客人学识渊博,言谈向来谨慎,此刻话语中似乎另有所指。她微笑着回应:\"先生过誉了,小孩子家随意吹奏,当不得如此夸奖。您说的'躁动',不知......\"
学者推了推眼镜,压低了些声音:\"只是些田野调查时的模糊感受,或许是时节更替所致吧。不过,多一份宁静,总是好的。\"他没有再多言,付了茶资,便转身离开了。
明澜看着他的背影,将\"躁动\"二字与之前夏未至带来的消息,以及在茶舍感知到的些微不寻常联系了起来。这世间的\"背景噪音\",似乎真的在缓慢增强。而晏晏这无意中展现出的、纯粹源自她血脉的\"调和\"之能,在未来,或许会扮演重要的角色。
后院,晏晏放下玉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额角有细微的汗珠。即兴吹奏看似轻松,实则极为耗费心神。他抬头,正对上母亲温柔鼓励的目光和云衍父亲那虽无表情却隐含认可的注视,心中顿时被一股暖流填满。他知道,他的力量源于母亲,但他的成长离不开两位至亲的守护。在这茶舍的温暖中,他有无尽的勇气和时间去探索,去成长。而这支玉笛,将伴随他,奏响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