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站在帐外的高台上,望着远处正在调整布防的兵卒,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宁朔刚带着人去了左翼关隘,背影里带着未散的疲惫,却比昨日多了几分沉定。
风卷着沙砾擦过耳畔,周生辰拢了拢袖袍,转身时正撞见萧宴提着药箱从帐内出来。
“在想宁朔的事?”
萧宴掀起袍角坐下,将药箱放在脚边。
“方才见他去调布防,脚步倒是稳了些。”
周生辰嗯了一声,目光落回校场方向。
那里的木桩已立起来,青黑色的木头上还留着旧年行刑的痕迹。
“他性子重情义,这次的教训,该能记一辈子。”
“情义?”
萧宴轻笑一声,指尖叩了叩药箱上的铜锁。
“重情义是好事,可在布防司这个位置上,有时就是祸根。你真信他经此一事,能彻底断了那些旧情?”
周生辰转头看他。
“你觉得他不可靠?”
“不是不可靠,是不合适了。”
萧宴抬眼,眸子里带着几分了然。
“布防图是西洲的命脉,掌管它的人,心里不能有半分摇摆。宁朔能为陆淮的几句醉话松口,难保下次不会为别的事动心。你罚他去守粮草营三年,是想磨他的性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若因此对你心生怨怼呢?”
帐外的风突然紧了,幡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应和萧宴的话。
周生辰沉默片刻,想起宁朔跪在帐中时发白的脸,想起他望着陆淮被拖走时泛红的眼圈。
“他不会。”
周生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宁朔跟着我十年,雁门关那一战,他护着百姓能身中三箭不退,这份忠勇,不是陆淮几句话能动摇的。他只是……太重同乡情谊,失了分寸。”
“失分寸就是错。”
萧宴淡淡道。
“当年你让他进布防司,是看中他稳妥。可这次的事证明,他的稳妥里,藏着心软的缝隙。陆淮就是抓住了那道缝,才钻了空子。”
他站起身,走到周生辰身边,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帐。
“你总说南辰王军靠的是‘守土护民’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得靠铁打的规矩来护着。布防司的位置,容不得半点心软。”
周生辰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常年握剑的薄茧。
“你说得对,布防图确实该交给更稳妥的人。”
“你心里有人选了?”
萧宴挑眉。
“晓誉、凤俏、漼风、谢云他们几个,都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如今各守一方,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将军。”
周生辰缓缓道。
“只是他们镇守的关隘皆为要地,轻易动不得。”
萧宴点头。
“他们几个确实是你的左膀右臂,右玉关、偏关这些地方离了他们,怕是会生变数。不如……从布防司内部找个同阶的人?我这几日在营中走动,倒听说有个叫卫凛的参将,与宁朔同阶,一直在布防司副手的位置上,沉稳得很。”
周生辰眉峰微动。
“卫凛?我有些印象,他是三年前从斥候营调过来的,对西洲地形熟得很。”
“不止熟地形。”
萧宴补充道。
“去年北狄在黑风口试探时,他连夜绘制了三套应变图,连你当时都说‘思虑周全’。更要紧的是,此人是孤儿,当年家乡被北狄踏平,是南辰王军救了他,对王军的忠心,不用多说。”
周生辰沉默片刻,想起卫凛每次军议时的样子。
总是站在角落,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递上标注详尽的舆图,指缝里常年沾着墨迹,倒比宁朔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专注。
“他确实合适。”
周生辰颔首。
“布防司的事,他常年做副手,熟门熟路,不必从头学起。”
“那宁朔那边……”
萧宴道。
“让卫凛接手,他该不会觉得是刻意排挤吧?”
“宁朔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周生辰望着远处正在收队的兵卒。
“卫凛的能耐,布防司上下有目共睹,让他接手,宁朔只会服气。况且,我会亲自跟宁朔说清楚,卫凛暂代布防司之职,等他三年后回来,若能磨掉性子,再做打算。”
萧宴笑了笑。
“如此最好。卫凛这几日正在核查左翼烽燧的新坐标,我这就去叫他过来,让他先熟悉主司的差事。”
周生辰点头,看着萧宴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回布防司的方向。
帐外的风渐渐缓了,阳光透过云层铺下来,给营帐的帆布镀上一层暖光。
他想起时宜信里写的“守心即守土”,或许比起更换新人,让真正扎根在此的人接过担子,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傍晚时分,卫凛跟着萧宴走进主帐。
他一身半旧的铠甲,领口沾着些尘土,见到周生辰,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声音平稳。
“将军。”
周生辰指着案上的布防图。
“宁朔因私泄布防,被罚去守粮草营三年,布防司的事,暂由你接手。”
卫凛的目光落在图上标注的异动处,眉头微蹙,却没多问缘由,只沉声应道。
“属下遵命。”
“你在布防司多年,规矩都懂,但我还是要再嘱咐一句。”
周生辰看着他。
“布防图上的每一笔,都连着人命,私情、旧情,在这张图面前,都得往后退。”
卫凛抬头,眼底没有丝毫犹疑。
“属下明白。当年若不是王军守住西洲,属下早已是北狄刀下的枯骨。护布防图,就是护这西洲,护所有像属下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