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安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躬身道。
“王爷,老夫今日来,是为小女清辞。她自幼体弱,去年冬日本就染了场重病,至今未能完全康复。番邦气候恶劣,路途遥远,若真让她远嫁,恐怕未及番邦便已殒命。届时番邦定会怪罪我北陈敷衍,反而激化矛盾。还望王爷念在国事为重,在陛下面前为她求个情。”
周生辰手中的长枪猛地一挑,柳叶瞬间被挑飞,落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
他转过身,目光如寒星般锐利,直直看向沈从安。
“沈丞相,本王与令嫒,不过是三年前上元节的一面之缘,谈不上‘念及’二字。”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淡。
“和亲之事,是陛下与漼太傅共同定下的,人选亦是经过朝臣商议,本王不便干涉。更何况,为国分忧乃臣子本分,令嫒身为重臣之女,理应为北陈安危着想。”
“为国分忧?”
沈从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王爷可知漼广是如何拟定名单的?他将清辞排在首位,分明是因私怨报复!若真要选,漼太傅的侄女漼文君同样适龄,为何偏偏是清辞?”
周生辰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枪杆与青石板的缝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名单之事,本王未曾参与,不便置评。”
他侧身让开道路。
“丞相请回吧,本王还要操练士兵,备战边境。”
沈从安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喉头一阵腥甜。
他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只能愤然转身。
走出王府大门时,夜风吹带着院中的梅香拂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中只剩下一片冰凉。
周生辰如此绝情,漼广步步紧逼,陛下态度不明,清辞的处境,当真是危在旦夕。
第二日早朝,承天殿的气氛比往日更显凝重。
玉阶两侧的碧柳在晨光中摇曳,却遮不住朝臣们脸上的忧色。
沈从安站在文官队列前排,手中的象牙朝板被攥得温热,袖中的奏折仿佛有千斤重。
皇帝刚落座,沈从安便出列躬身。
“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地道。
“讲。”
“陛下,漼太傅拟定的和亲人选,臣有异议!”
沈从安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阵倒吸冷气声。
漼太傅站在另一侧,银须微动,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并未作声。
皇帝皱眉。
“哦?沈爱卿有何异议?”
沈从安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奏折高高举起。
“陛下,并非臣不愿让小女为国分忧,实在是漼太傅拟定名单时,掺杂私怨,刻意打压沈家!臣这里有漼家近五年贪墨军饷、勾结地方官员的罪证,还请陛下过目!”
内侍接过奏折,呈给皇帝。
皇帝翻开奏折,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账册副本上,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手中的奏折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漼太傅这时出列,躬身道。
“陛下明鉴!沈丞相这是血口喷人!老臣拟定名单,皆是出于国事考量,沈清辞小姐品行端庄,容貌出众,确是和亲的最佳人选。至于贪墨之事,纯属沈丞相捏造,意在报复老臣三日前与他争执粮草之事!”
“我是否捏造,陛下一看便知!”
沈从安激动地反驳。
“三年前西疆战事,漼家私自克扣十万石粮草,导致边军断粮三日,死伤惨重,此事账册上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去年江南水灾,漼家借着赈灾之名,贪污白银五十万两,这些证据,臣皆有证人!”
皇帝将奏折重重摔在龙案上,怒声道。
“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皇帝的目光扫过沈从安和漼太傅,沉声道。
“漼爱卿,沈丞相所言,是否属实?”
漼太傅跪在地上,叩首道。
“陛下明鉴!老臣冤枉!沈丞相这是因女儿入选和亲名单,故意栽赃陷害!”
沈从安也跟着跪下。
“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皇帝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眼中满是厌烦。
他登基五年,朝堂上沈、漼两派的争斗从未停止,如今竟闹到了早朝上,还牵扯出贪墨之事,若处理不当,恐会动摇朝纲。
“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最终摆了摆手。
“和亲之事关乎两国邦交,不可耽搁。沈清辞体弱,确非最佳人选,漼爱卿,你重新拟定一份名单,三日后呈给朕。”
漼太傅心中虽有不甘,却不敢违抗圣意,只能躬身领命。
“臣遵旨。”
沈从安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虽未扳倒漼广,但至少暂时保住了清辞,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他起身时,不经意间对上漼太傅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怨毒,像一把冰冷的刀,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散朝后,沈从安刚走出承天殿,便被周生辰叫住。
“沈丞相留步。”
沈从安转过身,见周生辰一身玄色朝服,站在玉阶旁的碧柳树下,晨光透过柳叶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心中一动,难道周生辰改变主意了?
“王爷有何指教?”
沈从安的语气带着几分疏离。
周生辰走近几步,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
玉佩是羊脂白玉雕成的竹节模样,温润通透,上面刻着一个“辰”字。
“此乃本王早年所得,可在危难时调动京郊的三百轻骑。”
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上。
“沈小姐若真有危险,可让她持此玉佩前往京郊驿站,自会有人接应。”
沈从安愣住了,看着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周生辰冷漠的侧脸,心中满是疑惑。
“王爷为何要帮我?”
周生辰没有回答,只是道。
“本王并非帮你,只是不愿见北陈因私怨错失良策。和亲之事,若真让沈小姐前往,恐生变数。”
说罢,他转身离去,玄色朝服的下摆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沈从安握着玉佩,心中五味杂陈。
他虽不知周生辰为何突然改变态度,但这枚玉佩,无疑给清辞多了一条生路。
他抬头望向听竹轩的方向,心中暗下决心。
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护清辞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