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封赏的余音尚未完全消散,那热烈的气氛便如同被北地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龙椅之上的李世民,脸上的欣慰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威胁时惯有的沉静与锐利。他没有给群臣太多回味荣耀的时间,待最后一名受赏将领退回班列,便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尚存的些许私语:
“东征之功,已酬将士。然,北疆烽烟骤起,薛延陀夷男,狼子野心,趁朕东顾之际,悍然犯边,铁蹄已踏我胜、夏之地,窥伺云中。此獠不除,北境难安,国本动摇!”
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方才还因封赏而略显松弛的神经,立刻重新紧绷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重地投向御座。
“诸卿,”李世民目光扫过文臣班首的房玄龄,又转向刚刚受赏、位列武将前班的李世绩、李道宗等人,“北疆之事,关乎社稷,刻不容缓。当如何应对,朕,欲听诸位高见。”
房玄龄率先出列,这位以稳健着称的宰相,眉头深锁,语气沉缓却坚定:“陛下,薛延陀此番南下,兵力号称二十万,虽必有虚张,然其势汹汹,且选在我大军初归、人疲马乏之际,显是蓄谋已久。臣以为,此战不可避免,且宜速战速决!拖延日久,不仅边民涂炭,更恐草原诸部见利忘义,群起效仿,则北疆局势将彻底糜烂。当集结精兵,以雷霆之势,迎头痛击,务必使其胆寒,方可保北境十年太平!”
他的分析,直指要害,道出了朝堂上绝大多数务实派臣工的心声。
紧接着,刚刚自辽东返回、风尘未洗的司空长孙无忌也迈步出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更显狠戾:“房相所言极是!薛延陀蕞尔小邦,竟敢欺我天朝!陛下,夷男此贼,断不可留!必须予以歼灭性打击,不仅要将其逐出边境,更要深入漠北,捣其王庭,擒杀夷男,另立亲我大唐之可汗,方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他的主张更为激进,代表着军方强硬派的声音。
李世绩作为军方第一重臣,此刻亦躬身道:“陛下,二位相公所言,皆老成谋国。薛延陀骑兵虽众,然其部族联军,号令不一,利则蜂拥,败则鸟散。且其远来,粮草补给必是其软肋。我军虽经东征,然骨干犹存,更兼陛下天威,士气可用。臣愿再披甲胄,为陛下扫平北虏!”
几位核心重臣定下基调,殿内主战、主速战的氛围立刻成为主流。无人再提休养生息或羁縻怀柔,所有人都明白,面对薛延陀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唯有以硬碰硬,方能维系大唐的绝对霸权。
“好!”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眼中精光爆射,“既如此,朕意已决!北伐薛延陀,刻不容缓!”
他不再犹豫,一连串的命令如同流水般颁下,展现出极高的行政效率与军事决断力:
“诏令:以司空、并州都督李世绩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总领北伐诸军事,全权负责对薛延陀战事!”
“以江夏郡王李道宗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以代州都督张士贵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各率本部及辖下兵马,受李世绩节度,分路进击,互为犄角!”
“敕令并、代、幽、营、灵、夏……诸州总管,即刻整备军马,清点粮草,征发民夫,所有北疆军州,进入战时状态,全力保障大军征伐!”
“户部、兵部、工部,协同办理粮秣、军械、饷银事宜,不得有误!若有拖延推诿,贻误军机者,严惩不贷!”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围绕着“北伐薛延陀”这一核心目标,高速运转起来。
最后,李世民的目光,越过一众宿将,落在了那位刚刚受封、袍服崭新的年轻将领身上。
“右领军卫中郎将,薛礼!”
薛仁贵心头一震,立刻出列,躬身应道:“末将在!”
“朕擢你为前军总管,隶属李司空麾下!”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期许,“予你精骑一万,为大军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探查敌情,扫荡前沿!可能胜任?”
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阵细微的骚动。前军总管,位次仅在行军总管之下,独当一面,责任重大!将此要职交予一个刚刚晋升、资历尚浅的年轻将领,陛下的魄力与对薛仁贵的看重,可见一斑!
薛仁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澎湃,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朗声道:“陛下信重,末将万死不辞!必当竭尽全力,克敌制胜,扬我大唐军威于漠北!若不能完成任务,愿受军法处置!”
“好!要的便是你这份锐气!”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具体方略,你与李司空详细商议。朕,在长安,静候佳音!”
朝会至此,战略已定,人事已明。太极殿内的气氛,从封赏的喜庆,彻底转向了大战将至的肃杀与凝重。文武百官鱼贯而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薛仁贵跟在李世绩等老将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背上那些含义各异的目光。他知道,这不再是阵前斩将的匹夫之勇,而是真正考验其统帅之才的时刻。北疆的风雪与厮杀,正在前方等待着他,等待着他用胜利,来证明陛下今日的破格重用,绝非一时兴起。庙堂的调兵遣将已然落定,战争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