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湾海战以一场酣畅淋漓、我方极少伤亡的完胜告终。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沿着海岸线飞速传播,所到之处,尽是劫后余生的欢呼与对萧国公如潮的赞誉。萧战在东南沿海的声望,如同点燃的火箭,蹿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胜利的狂欢之下,是更为繁琐和沉重的战后工作——打扫修罗场般的战场、清点堆积如山的缴获、安抚受创的民心,以及,最为关键的,论功行赏,凝聚人心。
台州大营内外,此刻俨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庆功现场。士兵们卸下了连日的紧张与疲惫,围着篝火高声谈笑,吹嘘着自己在此战中的“英勇表现”(其中八成经过艺术加工),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劣质酒水的味道。民夫们更是激动,他们亲眼见证了不可一世的倭寇如何被碾碎,感觉自己也参与了这场伟大的胜利,与有荣焉,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
“俺当时就在岸上搬炮弹!亲眼看见国公爷那铁船,突突突地就追上去了,鬼子那破船想跑都跑不掉!”
“那是!国公爷是谁?那是星宿下凡!专门来收拾这些妖魔鬼怪的!”
然而,与营地的欢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滩头和近海。士兵和征召来的民夫们,正忍着刺鼻的腥臭,默默地将敌我双方的尸体分开。夏军阵亡者的遗体被小心地收殓,用白布包裹,等待集中安葬,享受哀荣;而倭寇的尸体,则被堆叠起来,准备运到远离人居的地方集中深埋或火化,以防瘟疫。海面上,破碎的船板、撕裂的帆布、以及各种杂物随着波浪起伏,海水依旧泛着不祥的暗红色。军中医官和从附近州县紧急招募的郎中们,在临时搭起的伤兵营里穿梭忙碌,止血、包扎、处理伤口,呻吟声与营地的欢呼声诡异交织。
负责统筹善后事宜的李承弘,看着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阵亡名单,以及伤兵营里那些缺胳膊少腿、却依旧努力向他挤出笑容的士兵,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沉重。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任何一场胜利,其背后都浸透着鲜血与生命。他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为何萧战会如此“不务正业”、近乎偏执地要捣鼓那些看似“奇技淫巧”的强大武备——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持久的安全。
曾经叱咤东海、能让小儿止啼的鬼王丸,如今被关在一个特意打造的、异常坚固的木笼里,放置在军营角落,由最忠诚的老兵轮班十二个时辰看守。他蜷缩在笼子角落,头发散乱,眼神呆滞,那身华丽的盔甲早已被剥去,只剩下肮脏的单衣,后背的鞭伤在肮脏的布料下隐隐作痛。往日的凶戾与嚣张荡然无存,活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等待宰杀的公鸡。求生的本能,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萧战深谙“废物利用”之道,并没有急着将这个罪魁祸首明正典刑。在二狗“耐心”而“细致”的审讯(主要是展示各种刑具并描述其效果)下,鬼王丸的配合程度高得惊人,几乎达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一答十”的境界。
他不仅再次详细描述了萨摩藩使者吉田如何联络、提供了多少铁炮和资金,如何许诺事成后的利益分配,还如同倒豆子般,吐露了散布在东海诸多岛屿上的倭寇秘密补给点、几个他私藏财富的洞穴位置、与其他海盗团伙的联络暗号,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倭国西南诸藩(如萨摩、长州、肥前等)对大陆的觊觎态度以及部分沿海势力的情报。
“国公爷,这老小子,为了活命,真是把他家底儿都快掏干净了。”二狗拿着一叠厚厚的审讯记录来找萧战,脸上带着鄙夷又好笑的神情,“连他第三个相好藏首饰的盒子在哪棵歪脖子树下都说了,真他娘的是个软骨头!”
萧战接过记录,随手翻看着,撇了撇嘴,评价道:“正常。这种货色,顺风时比谁都狠,逆风时比谁都怂。欺软怕硬,刻在他们骨子里了。把他说的这些,尤其是关于幕府和那几个强藩暗中搞事的部分,给我整理得清清楚楚,证据链……呃,就是前后逻辑要能对上。这可是好东西,以后咱们去找倭国‘友好访问’、‘文化交流’的时候,这就是最硬的理由!这叫师出有名,懂吗?”
二狗嘿嘿一笑:“懂!四叔,您这是要把鬼王丸最后那点油水都榨干啊!”
萧战理直气壮:“废话!浪费可耻!他活着也就这点用了。”
葫芦口船厂,这个诞生了奇迹的地方,自然也沉浸在一片喜悦与自豪之中。“夏皇号”的惊艳首秀,不仅粉碎了倭寇,更是对这群日夜奋战工匠们的最高褒奖。萧战大手笔地让人送来了大量的酒肉美食,搞了一场露天大聚餐。
刘铁锤、陈老、郑大师等核心人物围坐一桌,碗里倒满了烈酒,脸上因为兴奋和酒精而泛着红光。
“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刘铁锤一口闷掉碗中酒,抹了把嘴,声若洪钟,“看见咱们那铁牛……不,‘夏皇号’追得鬼子屁滚尿流没有?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么痛快过!”
陈老比较含蓄,捻着胡须,眼中却闪烁着激动泪花:“是啊,老夫毕生钻研机巧,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证如此神器现世,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此生无憾矣!”
郑大师也连连点头,不过他更关注技术细节:“庆功归庆功,诸位,此次实战,也暴露出不少问题啊。那明轮,虽有力,但暴露在外,若敌军有准备,集中火力攻击,极易损坏,需加装护板!”
刘铁锤一拍桌子:“对!老郑说得对!还有那锅炉,关键时刻压力还是有点不稳,供气得再优化!老王,你们传动组那边,感觉咋样?”
负责传动的王师傅立刻接话:“船体晃动还是大了点,特别是齐射的时候,对精度影响不小。炮位安装和船体结构强度,都得再加强!”
胜利的喜悦并没有让他们冲昏头脑,反而像是一剂强心针,激发了更强烈的改进欲望和更严谨的技术讨论。他们知道,“夏皇号”只是一个粗糙的原型,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方向,已经无比清晰。
数日后,一场别开生面的论功行赏大会在帅帐前的空地上举行。没有复杂的礼仪,没有文绉绉的诏书,萧战就拿着个小本本(他自己画的功劳簿),跳上一张桌子,拿着铁皮喇叭,开始了他的“萧式颁奖典礼”。
“都静一静!静一静!听老子说!”萧战吼了一嗓子,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萧承志!”萧战第一个点名。
“到!”二狗一个激灵,挺胸抬头出列。
“你小子,跳帮战带头冲,第一个把鬼王丸那老小子按在地上摩擦,活捉匪首,记头功!赏银五百两!官升一级,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台州水师陆战营的都尉了!给老子带出一支能上岸砍人、下海捉鳖的精兵!”
二狗喜笑颜开,嘴巴咧到了耳根,啪一个军礼:“谢将军!保证完成任务!”
“刘铁锤!”萧战继续。
“俺在!”刘铁锤瓮声瓮气地出列。
“老刘!蒸汽机是你带着人,叮叮当当硬敲出来的!没有这铁牛,‘夏皇号’就是堆废木头!功劳更大!赏银八百两!以后,你就是船厂技术总监,所有工匠、所有项目,都归你统筹调派!谁敢不服,让他来找老子!”
刘铁锤搓着大手,憨厚地笑着,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好:“俺……俺就知道跟着国公爷干,准没错!”
“陈老,郑大师,还有李师傅、赵师傅……”萧战挨个点名那些核心工匠,“没有你们这些老师傅的巧手和心血,光有想法屁用没有!每人赏银三百两,上等绸缎十匹!你们就是咱们船厂的定海神针,技术上的事,你们说了算!”
萧战挨个点名,从冲锋陷阵的士兵到负责后勤的民夫,只要有功,必有厚赏。赏赐之丰厚,晋升之实在,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觉得跟着这样不玩虚的、有功真赏的主帅,前途一片光明,干劲直接拉满。
盛大的庆功宴过后,喧嚣渐歇。萧战独自一人踱步到海边,任凭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着脸庞。他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眼神深邃。击败鬼王丸,只是拔掉了眼前最嚣张的一颗钉子。幕府势力的暗中插手,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未来的挑战将更加宏大和复杂,舞台,绝不仅仅局限于这东南一隅。
“幕府……倭国……”萧战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看来,光在家里练肌肉是不够了。是不是哪天也该组团去他们家门口‘友好访问’一下?搞个军事交流,顺便‘帮’他们清理下门户?礼尚往来,可是我大夏传统美德啊……”
不过,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东南倭患已平,他需要和六皇子李承弘押解鬼王丸这个重要人证和缴获的物资,回京向皇帝复命。这不仅是一次任务汇报,更是一次向朝堂衮衮诸公展示肌肉、争取更大支持的机会。
临行前夕,李承弘找到了正在协助清点物资、安排龙渊阁大师傅们后续事宜的萧文瑾(大丫)。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李承弘走过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文瑾妹妹,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你……可要与我们同行?”
萧文瑾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而干练的笑容,摇了摇头:“六殿下,我暂时还不能走。龙渊阁的诸位大师傅是我请来的,船厂的许多协调事宜也刚接手,四叔这边战后千头万绪,我得留下来帮他打理清楚,等一切步入正轨,我再去京城与四叔汇合。”
李承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独立与自信,听着她条理清晰的计划,非但没有失望,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更深、更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样的女子,与京城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截然不同,如同海边的明珠,熠熠生辉。“好,那……我在京城等你。”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而在遥远的京城,宁王府和安王府内,几乎同时收到了台州大捷的详细战报。当看到“不帆而动、铁甲覆体之神船”、“生擒倭酋鬼王丸”、“疑似幕府暗中操纵”等字眼时,两位王爷脸上的震惊迅速化为阴沉与强烈的忌惮。萧战此人,手握如此惊世骇俗之利器和泼天军功,若不能为己所用,必成心腹大患!朝堂之上,因这场东南大胜而掀起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加汹涌和危险。
台州湾在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后,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这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波涛在酝酿。船厂的工匠们在短暂的庆功后,立刻点起灯火,围绕着“夏皇号”实战数据,投入了新一代蒸汽铁甲舰的改进设计与疯狂攻关;军队在休整补充,消化着胜利带来的信心与经验;而萧战,则在灯下开始亲自撰写一份注定要震动朝野的详细奏报,以及一份关于“未来大夏海军建设构想”与“对倭战略反制”的宏伟蓝图。而被关在笼子里、形容枯槁的鬼王丸,则成了这一切最鲜活、也最讽刺的注脚,以及……敲开下一场更大风暴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