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台阶上,脚下的石头很冷。他呼吸很慢,每次吸气,胸口都疼得厉害。阿渔还抓着他的手腕,她的手冰凉。苏弦靠在后面的石碑旁,怀里抱着断掉的琴,手指上的血已经干了。
孟婆站在锅前,手里拿着长勺,在汤里慢慢搅动。白色的烟升起来,飘到半空时散开,变成几幅画面:一个村子半夜起火,一个女孩跪在河边哭,一艘渔船沉进海里,火光照着翻滚的浪。
阿渔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她的声音有点抖。
陈默没看那些影子,只盯着孟婆的手。他的玉牌没有光了,但那把勺子还在动。
“喝了这汤,才能拿第六枚骨戒。”孟婆开口,声音很低,“只有忘了过去的人,才能进黄泉宗。”
“如果我忘了他呢?”阿渔突然问。
孟婆停下动作,抬起头。她的脸藏在伞下,只能看到嘴角动了一下。
“心里放不下,就不干净。”她说,“不喝汤,就不能往前走一步。”
陈默上前一步,挡在阿渔前面。
“你说忘就能忘?”他低声说,“有些事,一碗汤抹不掉。”
“那你试试。”孟婆一翻勺子,一滴汤飞出来,在空中炸成黑雾。雾里传出一声吼叫,像有野兽被困很久,声音又哑又狠。
苏弦的手指动了动,按在断琴的弦上。
“她在试探我们。”他说,“这汤不一定真能让人失忆,她只是想看看我们敢不敢放手。”
“可万一……”阿渔咬住嘴唇,“万一我真的忘了他怎么办?我在龙宫时听族老说过,一旦失忆,魂也会散。我不想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陈默转头看着她。
“你要是忘了我,我就让你重新认识我。”他说,“从名字开始,到为什么站在这里。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你说一百遍不信,我就说一百遍。”
阿渔抬头看他,眼睛红了。
“可如果你一直记得我,而我却不记得你……”
“那就我多记一点。”陈默轻声说,“够两个人用。”
苏弦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微微发抖,但他还是慢慢抬起手,压在琴弦上。虽然没声音,却好像有什么在响。
孟婆冷笑一声。
“真是个护短的命格。”她说,“这条路,不是靠保护就能走完的。放下执念,才是第一步。你们有两个选择——喝汤,或者回头。”
“回头?”陈默皱眉。
“回到桥那边。”她淡淡地说,“等下一波人来,也许他们会替你们过这一关。你们可以安心做个旁观者。”
风忽然停了。
锅里的烟还在冒,但不再出现画面。四周很安静,能听见阿渔轻轻的呼吸。她看着那口锅,又看向陈默。
“我想试。”她说。
“你说什么?”陈默眉头紧锁。
“我想知道,如果我真的忘了你,还会不会走向你。”阿渔声音变小了,“如果是真心,就不怕被洗掉;如果是假的,留着也没意义。”
“你不明白。”陈默抓住她的肩膀,“这不是勇不勇敢的事。有些记忆一旦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柳菁的事,东海的事,我不是为了让你冒险才带你走到这里。”
“可我现在站在这里。”阿渔直视着他,“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完这条路。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也不是因为你背剑的样子让我觉得安全。而是每次危险来了,我都想挡在你前面。”
她伸手摸了摸耳后的鳞片,那里微微发亮,像水流动。
“我是龙族,不怕毒,不怕冷,也不怕死。但我只怕一件事——怕有一天醒来,不知道你是谁。”
孟婆静静听着,伞尖轻轻点地。
“既然这样。”她舀起一勺汤,递给阿渔,“那就用你的命,赌一次心。”
阿渔伸手去接。
陈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他说。
“还有什么要说的?”孟婆问。
“她喝,我也喝。”陈默松开手,走到锅边,“你要试心性,那就看看两个都失忆的人,能不能醒来后认出彼此。”
苏弦猛地抬头。
“你疯了!”他大声说,“骨尊留下的线索还没集齐,八枚骨戒才拿到六枚!你现在失忆,等于前功尽弃!”
“所以你是担心任务失败。”陈默看着他,“还是怕我们真的忘了你?”
苏弦不说话。
孟婆笑了。这次笑得很清楚,也很冷,像是等了很久。
“可以。”她说,“两人同饮,如果三秒内能叫出对方名字,就算过关。如果不能……骨头留下,灵魂留下,身体滚出去。”
陈默接过另一勺汤。
汤是灰白色的,表面有一层油。他闻不到味道,喉咙却本能地收紧。
阿渔看着他。
“等一下。”她说。
“怎么了?”
“如果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会找。”陈默说,“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一个人一个人地问。我会一直喊你的名字,直到有人答应为止。”
阿渔点点头,举起勺子。
两人同时仰头。
汤滑进喉咙的瞬间,陈默脑子像是断了一样。不是疼,是一种完全的空白,像被人从世界里拔了出来。他看见自己小时候蹲在枯河村外,手里抓着一块烧焦的木头;看见丹阁地火室里,铁链绑着双臂;看见阿渔躺在小船上,湿头发贴在脸上……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他身子晃了一下,膝盖重重摔在地上。
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陈默。”
他抬起头。
阿渔跪在他面前,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他问。
“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她喘着气,“你倒下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
陈默摸了摸额头。脑子里空空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但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个人。
“因为我认识你。”他说。
苏弦冲上来扶住他们。
“三秒内。”他说,“你们都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这一关……过了。”
孟婆站着不动,伞微微歪了。锅里的烟还在升,但她没再说话。
陈默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在抖。他看向台阶上方的门,门缝里透出一道暗红色的光。
“骨戒在哪?”他问。
孟婆转身,指向门后。
“进去就知道了。”
陈默拉起阿渔的手,朝门前走。苏弦跟在后面,抱着断琴,手指捏得很紧。
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被锅里升起的烟扭曲成奇怪的样子。其中一个影子,肩上长角,尾巴拖在地上。
阿渔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