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怕了?”吴福良没有睁眼,却仿佛洞悉了他的内心,声音平静地响起。
瞿子龙深吸一口气,老实回答:“有点。老友爹,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吴福良缓缓睁开眼,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现在知道也不晚。怕,是正常的。但怕解决不了问题。郝家势大,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无所不能。老爷子既然肯见我们,就说明这事,有得谈,有得争。”
这时,前车康建军停下跑到几人所在车辆前报告:“报告领导,前方进入连续弯道,能见度低,车速放缓,各车注意保持距离。”
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在险峻的山路上盘旋。气氛更加压抑。
“福良省长,”坐在副驾驶的段启宽回过头,他是个面容严肃、目光锐利的中年人,此刻脸上带着忧色,“这次去见老首长,关于……关于那个敏感问题(指间谍),我们到底该怎么提?尺度如何把握?”
吴福良沉吟片刻,缓缓道:“如实汇报我们掌握的情况,重点是郝壁与此人接触的事实,以及我们对其身份的初步判断。但结论不要下死,更不要扩大化。强调此事性质严重,可能危及国家安全,必须由更高层面介入甄别定性。我们的核心诉求,是借此打破郝壁在云西的铁桶阵,扳倒他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的主干。至于郝家……,老爷子自然会有应对之策。”
周营宇紧盯着远光灯照射范围内的路况:“老段,吴省的意思很明确。我们这次是去‘报险’,不是去‘点火’。郝壁长期把握云西绝对权力却倒行逆施,已经天怒人怨,这才是我们攻击的主阵地。其他的,是筹码,也是禁忌,要由老爷子来权衡定夺。”
段启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负责纪检,对郝壁的罪行深恶痛绝,更倾向于彻查到底。
接着三人毫不避讳的在车上谈论起郝壁的一些违规违纪。很多都不是瞿子龙手上资料中涉及的内容,看来郝壁在老友爹这边早就挂上号了,只是他们一直没有采取行动。
瞿子龙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高层权力博弈的微妙与凶险。每一句话,都可能牵扯到无数人的命运。他意识到,自己带来的那些曾以为足以致命的“铁证”,在更高的棋局里,可能只是几颗需要谨慎摆放的棋子。
“子龙,”吴福良忽然问道,“见到老爷子,不要紧张。他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什么,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隐瞒。老爷子最讨厌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明白,老友爹。”瞿子龙郑重应道。
车队在夜色中沉默前行,穿过隧道,越过桥梁,离省城越来越远,离边境军事重镇马街越来越近。
车窗外,山峦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蛰伏的巨兽。每个人的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都知道,当天亮时分见到那位老爷子时,一场将震动云西乃至更高层面的风暴,将正式拉开序幕。而他们此行的结果,将决定无数人的未来,包括他们自己的。
瞿子龙望向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心中默念:老爷子,这一次,我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您身上了。
马街,西南边境某军事基地。
天色微明,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山谷间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几辆吉普车穿过层层岗哨,最终停在一排军绿帆布帐篷前。
瞿子龙跟着吴福良、周营宇、段启宽下了车,在一名神情冷峻的军官引导下,走进一个巨大的帐篷里。
这是一个大会议室兼作战室,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贴满了红蓝两色的小旗,电话铃声和电台的滴答声不时响起,气氛紧张而肃穆。
连着大帐篷有个门,门的那边也是帐篷。
“报告首长!吴省他们到了!”领路的军官拦住大家,在里间门口立正敬礼。
“让他们过来!”一个洪亮却带着压抑怒气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嗯,这是老爷子的临时办公室。
瞿子龙深吸一口气,跟在吴福良身后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书架,墙上挂着华夏地图和世界地图,帐篷墙边还码放着好几个大箱子,从敞开的箱口可以看清,赫然正是瞿子龙之前为军方设计的一些小装备,如:兵工铲、军用背包、指北针、军靴等等。
一位身穿旧式军装、肩章上缀着金色松枝和星徽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雾气缭绕的训练场。他身形挺拔,虽已年过七旬,但那股久经沙场、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吴福良上前一步,恭敬地低声道:“爸,我们来了。”
老人缓缓转过身。他面容清癯,皱纹如刀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此刻却燃烧着熊熊怒火。他先是扫了一眼吴福良、周营宇和段启宽,最后,目光定格在瞿子龙身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子龙来了?”老爷子吴振华的紧锁的眉头瞬间化开,微笑说道,“刚好,小枫也在驻地,待会让他带你到处转转,感受一下我们的军旅氛围。”
“爷爷,”瞿子龙微笑着上前一步回话,“对不起,这么早就来打扰你。”
“无妨,”老爷子摆摆手,“福良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郝壁那王八羔子,对你做了什么?清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面对老爷子的询问,尽量用最清晰、最简练的语言,将郝壁如何指使宗乾迫害龙华、如何企图侵吞资产、自己在清江如何被迫假死脱身、以及李文康等人查到的关于郝壁贪腐、养情妇、甚至可能与境外势力有牵连的核心罪证,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出来。他没有添油加醋,但每一个事实都如同重锤。
随着瞿子龙的叙述,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粗重。当听到郝壁可能涉及出卖国家利益时,老爷子猛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砰!”
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来,水花四溅。
“混账东西!败类!国家的蛀虫!”吴振华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起,虎目圆睁,声音如同炸雷,在整个帐篷里回荡,“郝家真是出息了!养出这么个祸国殃民的东西!敢把手伸得这么长,敢这么无法无天!还敢碰国家安全的红线!他郝老头子知不知道他儿子干的这些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