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合拢的沉闷声响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将外界办公区的喧嚣与灯光彻底隔绝。陈默靠在冰凉的厢壁上,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电梯启动时细微的超重感。又是一天熬到深夜,颈椎和腰椎同时发出抗议的酸疼。他只想快点回到地面,吸一口或许不算新鲜但至少自由的空气,然后把自己扔进出租车后座。
数字显示屏猩红的光在他紧闭的眼皮上投下模糊的影,楼层数字规律地递减。
15…14…13…
运行平稳,只有钢缆摩擦的微弱嘶嘶声。
12…11…10…
然后——
“叮!”
一声清脆却略显刺耳的提示音,电梯猛地顿了一下,停住了。
陈默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向楼层显示。
“4”。
猩红的数字,像一只凝固的独眼,与他对视。
他皱了皱眉。他没按四楼。这栋写字楼的四楼是个空中花园和会议室区域,晚上基本没人使用,通常下班后就不会再停。是有人在外面按了呼叫?还是系统故障?
他等着门开,或者电梯继续运行。
三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门纹丝不动。电梯厢体寂静无声,连惯性的微微晃动都没有,就那么死死地定在了四楼。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开始在他疲惫的神经上爬行。他伸手想去按开门键,又觉得没必要,外面没人,按了门开也是面对空荡荡的楼道。他又按了按关门键和一楼的按键,按键灯正常亮起,但电梯毫无反应。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四楼这一层,卡住了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寂静被放大。通风口送出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这味道……平时好像没这么明显?
他忽然注意到,显示屏上那个红色的“4”,边缘似乎……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像电压不稳。
是错觉吗?
他死死盯着那个数字。
没有变化。
就在他准备再次尝试按键时,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不是来自门外,也不是来自电梯井。
那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墙壁,或者……隔着电梯厢体本身,传来的。
咚……
非常非常轻,带着空洞的回响,像是指关节在某种硬物上无力地敲击了一下。
陈默的呼吸一滞,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咚……
又一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来源无法确定,仿佛来自头顶,又仿佛来自脚下,更可能……是来自四周的墙壁内部。
这他妈是什么?电梯故障的机械声?
不像。这声音带着一种……节奏感。一种缓慢的,带着某种绝望意味的……生命感。
咚……咚……
敲击声开始变得连续,虽然依旧微弱,但稳定下来。一下,又一下,固执地回荡在死寂的轿厢里。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抬手,用力拍打着一楼的按键和关门键,几乎是用砸的。
“动啊!妈的!”他低吼道。
按键灯疯狂闪烁,电梯发出“嘀嘀”的抗议音,但厢体依旧纹丝不动。那“咚咚”的敲击声,也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恐惧开始混着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环顾这个不足三平米的金属囚笼,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光滑的金属墙壁映出他扭曲变形的影子,通风口像一张黑暗的嘴。
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关于这栋楼建成前的地皮,关于一些模糊不清的意外事件……以前他只当是无聊的办公室怪谈,此刻却在死寂和这诡异的敲击声中变得无比清晰。
“谁?!谁在外面!”他对着紧闭的金属门吼道,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撞出回响,显得有些声嘶力竭。
敲击声停顿了。
突如其来的寂静,比持续不断的声响更让人心悸。
陈默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几秒钟后。
“咚!”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更沉重的敲击,猛地从轿厢顶部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上面,用重物狠狠砸了一下!
紧接着——
“滋啦……滋……”
一阵尖锐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从头顶响起!像是有巨大的爪子,在缓慢而用力地刮擦着电梯轿厢的顶板!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厢壁上,发出“哐”的一声。他抬头死死盯着光滑的顶板,生怕那薄薄的金属下一秒就会被什么东西撕裂、洞穿!
摩擦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又突兀地停止了。
一切再次归于死寂。
只有陈默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瘫软在地,冷汗已经将衬衫彻底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永恒都不会再开启的金属门,看着显示屏上那个凝固的、猩红的“4”,绝望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被困住了。困在这个金属棺材里。和一个……或者说,一些……他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起。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
就在陈默的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叮!”
那声清脆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如同天籁。
显示屏上的红色“4”闪烁了一下,熄灭了。电梯猛地一震,恢复了运行,开始正常下降!
陈默几乎要哭出来,连滚爬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楼层数字。
3…2…1…
“叮!”
门,缓缓滑开。外面是灯火通明、空无一人的大堂。
他像是后面有厉鬼追赶一样,疯狂地冲出了电梯,冲出了写字楼大门,直到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才稍微找回了一点真实感。他扶着路边的路灯杆,弯下腰,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恐惧的余味在喉咙里灼烧。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夜色中矗立的庞大建筑,那个他刚刚逃出来的电梯口,像一个吞噬生命的黑洞。
他发誓,再也不加班到这么晚了。不,他明天就去找物业投诉这部见鬼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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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炽烈,仿佛能驱散一切夜晚的阴霾。陈默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找到了物业办公室。
负责电梯维保的是个老师傅,姓张,听着陈默语无伦次地描述昨晚的经历,眉头越皱越紧。
“小伙子,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张师傅给他倒了杯水,“4楼晚上确实没人,但电梯偶尔程序错乱停一下也正常。至于你说的敲击声和刮擦声……可能是对重块或者缆绳的声音,夜深人静听着是有点吓人。”
“不是机械声!”陈默激动地反驳,“那声音……那声音就像有人在里面敲!在顶上刮!”
张师傅摇了摇头:“我们这套系统是进口的,定期维护,安全得很。轿厢顶板是密封的,怎么可能有东西在上面刮?你看,”他指着墙上贴着的电梯年检合格证,“都没问题。”
陈默看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感觉自己的话是如此苍白无力。
“不过……”张师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你要是真觉得邪门,以后晚上尽量别一个人坐那部电梯。”
“为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张师傅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那部电梯,以前是出过点事。”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大概……五六年前吧,”张师傅的声音更低了,“有个清洁工,女的,晚上在四楼做保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失足从通风井……掉下去了。人就掉在电梯轿厢顶上,当时……哎,发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陈默感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清洁工……四楼……电梯轿厢顶……
他昨晚听到的顶板上的刮擦声……
“那……那后来呢?”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后来当然是清理干净,全面检修过了啊。”张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可能就是巧合,你太累了。”
巧合?陈默不信。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物业办公室,那个猩红的“4”和顶板上恐怖的刮擦声,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不是故障。不是幻觉。
是那个死在电梯顶上的清洁工……她还在那里。
她还在四楼。用她最后的方式,敲打着,刮擦着,试图引起活人的注意……或者,寻找一个……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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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陈默严格遵守着自己的誓言,绝不加班到深夜。他甚至宁愿爬十几层楼梯,也尽量避免独自乘坐那部电梯。
然而,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
他开始留意关于那部电梯和四楼的一切。他偷偷问过几个在公司待了多年的老员工,有人含糊其辞,有人讳莫如深,但都印证了张师傅的说法——四楼,死过一个清洁工。
他开始在白天乘坐那部电梯时,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尤其是当电梯运行到三四楼之间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那声注定会响起的“叮”。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电梯里的空气,总是比其他电梯更冷一些,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沉闷的灰尘气息。
这天晚上,一个临时的紧急线上会议,又把他拖到了十一点。同事们陆续离开,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楼下那部仿佛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他的电梯,心里充满了抗拒。
走楼梯?二十三层。会要命的。
打车软件显示,最近的车也要十五分钟后才能到。
他咬了咬牙,决定冒险一次。就一次!他飞快地跑向电梯,用力按了下行键,然后紧张地盯着显示屏。
数字从23开始跳动,22,21……一切正常。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灯光惨白。
陈默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走了进去,迅速按下一楼和关门键。
门缓缓合拢。电梯开始下降。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楼层数字,心脏随着数字的减少而越跳越快。
15…14…13…
平安无事。
12…11…10…
他的掌心开始冒汗。
9…8…7…
快了,就快到了!
6…5…
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4!
“叮!”
电梯猛地顿住,稳稳地停在了四楼!
那个猩红的“4”,如同诅咒,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不……不……”陈默绝望地喃喃自语,疯狂地拍打着开门键和一楼按键。
和上次一样,电梯毫无反应,门紧闭着。
死寂降临。
然后,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咚咚”声,再次从厢体内部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微弱,而是变得异常清晰、沉重!仿佛那个敲击的“东西”,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就在……门的后面?
不!不止!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头顶,脚下,左右墙壁!
咚!咚!咚!
像是无数只手,在同时敲打着这个金属囚笼!节奏杂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愤怒!
陈默蜷缩在角落,双手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能穿透血肉和骨骼,直接在他脑仁里炸响!
“放开我!让我出去!”他崩溃地哭喊起来。
就在这时,所有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胆寒。
陈默颤抖着,缓缓放下手。
电梯内的灯光,开始明暗不定地闪烁起来!惨白的光线在他惊恐的脸上疯狂跳跃,将他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状。
在灯光彻底熄灭又亮起的某个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光滑的金属厢壁上,除了他扭曲的倒影外,还多了一个模糊的、矮小的人形阴影!
那阴影就贴在他身后的厢壁上,一动不动。
陈默猛地回头!
墙壁上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灯光再次熄灭,又亮起。
这一次,他看得真切——那个矮小的阴影,就在他对面的厢壁上!低着头,看不清脸,穿着类似……清洁工的制服!
“啊——!”陈默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彻底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电梯门!
就在他身体接触到冰冷的金属门板的瞬间——
“叮!”
提示音响起。
灯光恢复了稳定。
楼层显示屏上的“4”消失了,变成了“1”。
电梯门,缓缓地、顺畅地,向两侧滑开。外面是大堂明亮温暖的灯光,和一个正准备走进来的保安惊讶的脸。
陈默连滚爬地冲了出去,撞开保安,头也不回地狂奔出写字楼,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如同一个被吓破胆的幽灵。
保安愣在原地,疑惑地看着那部空荡荡的、运行正常的电梯,嘟囔了一句:“搞什么鬼……”
电梯门缓缓合拢,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上升。
在门完全关闭的前一刹那,显示屏的红色数字,极其短暂地、模糊地……扭曲了一下。
看起来,像是一个女人的侧脸,正隔着门缝,无声地注视着外面空旷的大堂。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
只有轿厢内部,那股冰冷的、混合着灰尘与绝望的气息,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