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刘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宛城官衙粗糙的木地板上。他盯着那摊暗红色的血迹,仿佛在看洛阳城下八千降卒的亡魂。
\"八千七百三十一人。\"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司马欣、董翳,还有他们带去的每一个士兵,都回不来了。\"
张良默默递上一块麻布。窗外雨声渐沥,为这座刚刚易主的小城蒙上一层阴郁。
\"我们还有两万六千将士。\"周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甲胄上沾满泥泞,\"楚军的追兵被暴雨所阻,暂时甩开了。\"
樊哙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娘的赵政!要不是他那个狗屁计策...\"
\"要不是他的计策,我们现在已经和司马欣他们一起葬身洛阳了。\"陈平冷静地打断他,\"至少,我们保住了主力。\"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刘邦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张良的睿智,陈平的机变,周勃的沉稳,樊哙的勇猛。这些都是他赖以生存的根基。
\"我们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到这里。\"刘邦的声音很轻,却让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但狗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简陋的地图前:\"项羽以为我们已经完了,赵政以为还能继续操控我们。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刘邦,不是任何人的棋子。\"
三天后,宛城校场。
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两万多名汉军将士肃立在雨中,鸦雀无声。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每个人都带着伤,脸上写满疲惫。
刘邦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台,没有打伞,任凭雨水打湿他的战袍。
\"将士们!\"他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我知道你们很累,很怕,很想家。我也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在洛阳,我们失去了八千多个兄弟。他们再也不能回家,再也不能见到父母妻儿。\"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但是!\"刘邦突然提高音量,\"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今天,我在这里立誓:终有一日,我们要带着胜利回到洛阳,在兄弟们的埋骨之地,为他们立碑祭奠!\"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为活命而战,不再为地盘而战!我们要为死去的兄弟而战,为天下苍生而战!愿意跟我走的,留下!想回家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为难!\"
校场上寂静了片刻,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来:\"誓死追随汉王!\"
很快,两万多人齐声高呼,声浪震天,连雨幕都被冲散了。
当晚,宛城官衙内灯火通明。
\"根据探报,项羽已经班师回彭城。\"陈平指着地图,\"他以为我们已经不足为虑,留下英布镇守洛阳,自己回去享福了。\"
周勃皱眉:\"这是个机会。英布虽然勇猛,但兵力只有三万。如果我们突然杀个回马枪...\"
\"不。\"刘邦摇头,\"我们不打洛阳。\"
众人都愣住了。
张良若有所思:\"大王是想...\"
\"取武关,回关中。\"刘邦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弧线,\"项羽以为我们会向东逃,我们偏要向西。关中是我们起家的地方,百姓心向我们,地利也熟悉。\"
樊哙挠头:\"可是武关有重兵把守...\"
\"所以需要有人去把守军引开。\"刘邦的目光落在陈平身上,\"这件事,只能交给陈平去办。\"
陈平会意:\"臣需要三天时间,还有...一些特殊经费。\"
刘邦毫不犹豫:\"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深夜,刘邦独自在院中练剑。雨水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隙洒落,剑锋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大王的剑法进步了很多。\"张良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每次死里逃生,都会有所长进。\"刘邦收剑回鞘,\"子房,你说我们这次能成功吗?\"
张良走到他身边:\"关键在于速度。必须在项羽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武关,重返关中。\"
\"然后呢?\"刘邦问,\"就算我们回到关中,项羽还是会再次打来。\"
\"所以我们需要盟友。\"张良微微一笑,\"天下苦项羽久矣,只是缺少一个领头之人。\"
七日后,武关。
守将公孙贾正在城头巡视,突然看见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戒备!\"他大喝一声,守军立即各就各位。
然而那队骑兵在关前三里处突然转向,沿着山路向北而去。为首的将领回头看了一眼,虽然距离很远,但公孙贾还是认出了那张脸——陈平。
\"汉军的军师...\"公孙贾眯起眼睛,\"他们想绕道?传令,调三千人守住北面山路!\"
就在武关守军被调往北面的同时,刘邦亲率主力从南面发起突袭。由于守军兵力分散,武关很快告破。
当刘邦再次踏上关中的土地时,夕阳正好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回来了。\"他轻声说。
一个月后,咸阳旧宫。
刘邦站在曾经子婴投降的高台上,望着台下操练的军队。经过一个月的休整补充,汉军已经恢复到五万之众,而且士气高昂。
\"最新消息。\"张良快步走来,\"彭越在梁地起兵,田横在齐地重整旗鼓,连赵地的陈馀也宣布反楚。天下诸侯,都在响应大王的号召。\"
刘邦点头:\"赵政那边有什么动静?\"
\"很奇怪,\"张良皱眉,\"他像是消失了一样,所有联络都断了。\"
这时,陈平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大王,我们抓到一个人,您一定要见见。\"
地牢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被绑在木桩上。虽然受尽酷刑,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
\"认识我吗?\"刘邦问。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当然认识,沛县的刘季嘛。\"
\"你是谁的人?\"
\"你心里清楚。\"
刘邦沉默片刻,挥手让守卫退下。地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政在哪里?\"刘邦问。
\"赵先生让我带句话:\"老者的声音沙哑,\"'棋局已变,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指引了。\"老者咳嗽着,\"雏鹰总要自己飞翔的,不是吗?\"
刘邦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拔剑斩断绳索:\"回去告诉赵政,这盘棋,我会下到最后。\"
老者揉着被绑麻的手腕,深深看了刘邦一眼,转身离去。
从地牢出来,刘邦登上咸阳宫最高的望楼。远处,渭水如带,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
张良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大王真的放他走了?\"
\"杀了他有什么用?\"刘邦淡淡道,\"让赵政知道我的态度,更重要。\"
\"那我们现在...\"
\"是时候了。\"刘邦转身,目光如炬,\"传令全军,准备东征。这一次,我们要和项羽做个了断。\"
\"但是诸侯联军尚未集结完毕...\"
\"不等了。\"刘邦打断他,\"真正的王者,不能总是依靠别人。\"
晚风中,他的衣袂飘扬。从沛县亭长到汉王,从丧家之犬到诸侯盟主,这一路他失去太多,也收获太多。
\"子房,\"他突然问,\"你说历史会如何记载我们?\"
张良沉默片刻:\"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那就让我们成为胜利者。\"刘邦望向东方,那里是他的宿敌,也是他的 命运。
夜色渐深,咸阳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星点点的希望。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个新的时代,正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