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阳世最后的一丝光亮与喧嚣彻底隔绝。
踏入幽冥,便是另一番天地。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无日无月,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黯淡幽光,勉强映照出这片死寂的世界。脚下是一条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的土路,路面呈现一种诡异的暗黄色,仿佛浸透了无数亡魂的泪与尘——这便是黄泉路。
路旁,盛开着大片大片赤红如血的花朵,无叶,只有孤零零的花茎托着妖艳的花朵,绵延成海,散发出一种勾魂摄魄的奇异幽香。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象征着生死永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九幽阴气,冰冷刺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一切生灵的生机。更有无数混乱、悲伤、不甘、怨毒的残魂执念,如同无形的风,在路途中穿梭、哀嚎,形成足以扰乱金仙心神的灵魂噪音。
然而,这一切对于夏尘而言,皆如清风拂面。
他周身自有清辉流转,那是由【超脱定义】权柄自然形成的领域。靠近他周身三尺的阴气,其“侵蚀”、“冰寒”的属性被悄然抹去,转化为温顺的幽冥能量,甚至被归墟净土缓慢吸收,解析着其中的轮回奥秘。那些无形的残魂执念冲击而来,更是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其“混乱”、“负面”的精神影响被直接定义、净化,无法撼动他圆满道心分毫。
他行走在黄泉路上,步伐从容,不似闯入者,倒更像是一位漫步在自家后花园的旅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此地的独特风景。
路上,并非只有他一人。无数浑浑噩噩的真灵魂魄,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鬼差的押解下,麻木地向前飘荡。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保留着生前模样,有的则因罪业或执念呈现出扭曲之态。鬼差们手持锁魂链,面无表情,维持着队伍秩序,对于夏尘这个明显是“生者”的存在,他们似乎接到了某种指令,只是远远投来警惕、敬畏的目光,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夏尘的速度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迈出,身形便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极远之处,将漫长的队伍甩在身后。他并非在赶时间,而是在体悟,体悟这幽冥地府独特的法则结构,体悟那无处不在的轮回道韵。
“这便是轮回之力…”夏尘心神沉浸,超脱道果微微震颤,与这片天地的根本法则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他能感觉到,一条条无形的命运之线,牵引着这些亡魂,走向他们应有的归宿。善者得享福报,恶者承受刑罚,恩怨情仇,似乎都在这套严密的规则下运转、清算。
他的“定义”权柄,在此地感受到了些许不同。幽冥的法则,尤其是轮回规则,远比外界的空间、物质法则更加根深蒂固,更加接近洪荒天地的本源核心,仿佛由某位无上存在亲手编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
但这,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兴趣。
“规则,本就是用来被认知,乃至…被超越的。”夏尘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他的道,是超脱,是定义。若连这轮回规则都无法理解、无法触及,又何谈真正的超脱?
他一边前行,一边以自身道韵尝试接触、解析周围的轮回法则。归墟净土内部,那代表着“轮回平衡”的本源之力,也随着他的感悟而悄然壮大,变得更加凝实、深邃。净土世界边缘,甚至开始隐隐模拟出类似六道轮回的虚影轮廓,虽然极其模糊,却是一个重要的开端。
越往前走,黄泉路两旁的景象开始变化。那赤红的彼岸花海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荒芜、死寂的平原。隐约可以听到前方传来滔滔的水声,那声音并非生命的澎湃,而是带着一种沉沦、遗忘的悲凉。
忘川河,近了。
同时,夏尘也清晰地感觉到,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召唤,越发清晰、强烈。源头,就在忘川河的对岸,在那片被庞大宫殿群阴影笼罩的区域——酆都城的更深处!
然而,通往对岸的唯一路径,那座横跨在浑浊忘川河上的古老石桥——奈何桥前,气氛却陡然变得凝重、肃杀起来。
原本麻木前行的亡魂队伍,到了此地,似乎都本能地感到恐惧,行进速度愈发缓慢。而桥头之前,不知何时,已然肃立着十道散发出滔天气息的身影!
这十道身影,皆身着帝袍,头戴冠冕,形态各异,或威严,或狰狞,或慈悲,或冷酷。他们周身弥漫着浓郁的幽冥法则气息,与整个地府紧密相连,仿佛他们就是这幽冥秩序的一部分!其威压联合在一起,如同十座无形的大山,镇压在奈何桥头,使得忘川河的咆哮都为之低沉了几分。
十殿阎罗!幽冥地府的实际执掌者,司掌洪荒万物生灵生死轮回的至高权柄者!他们竟齐齐现身于此!
为首的秦广王,面容威严,双目如电,率先开口,声如洪钟,震荡虚空:“夏尘!止步!”
声浪滚滚,蕴含着审判与秩序的法则之力,若是寻常大罗,只怕在这一喝之下便要元神动摇,法则溃散。
夏尘停下脚步,立于黄泉路尽头,与十殿阎罗隔着数百丈遥遥相对。他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十位幽冥主宰,感受到他们身上那与轮回紧密相连的磅礴力量,嘴角却泛起一丝淡淡的弧度。
“十殿阎罗齐至,倒是好大的阵仗。”夏尘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紧张,“吾此行,只为寻一故旧,并无意扰乱幽冥秩序。诸位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无意扰乱?”楚江王脾气最为火爆,闻言怒极反笑,“你强闯鬼门关,定义幽冥规则,视地府铁律如无物!此乃滔天大罪!还敢说无意扰乱?”
“地府铁律,阻不了我寻人之心。”夏尘摇了摇头,“况且,吾之道,在于定义。尔等所谓铁律,亦在‘定义’范畴之内。”
此言一出,十殿阎罗脸色皆变。此话可谓狂妄到了极点,简直是将他们执掌亿万年的幽冥法则踩在脚下!
“狂妄!”宋帝王厉声喝道,“轮回重地,岂容你亵渎!速速束手就擒,随我等前往森罗殿受审,或可从轻发落!否则,定叫你尝尝那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十八层地狱?”夏尘轻笑一声,“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不过,吾时间宝贵,无暇体验。”
他再次抬步,竟是要无视十殿阎罗的阻拦,直接走向奈何桥!
“结阵!十方幽冥轮回大阵!”
秦广王不再多言,爆喝一声。十殿阎罗瞬间身形闪动,各据方位,将夏尘围在中心。他们手中同时打出玄奥法诀,引动整个幽冥地府的法则之力!
轰隆隆——!
奈何桥下的忘川河水疯狂咆哮,卷起万丈浊浪!整个黄泉路尽头,虚空扭曲,无数幽冥锁链如同活物般自虚空中钻出,上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怨魂厉魄,发出刺耳的尖啸!更有一本巨大的、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书籍虚影在空中浮现,书页无风自动,上面隐约可见无数生灵的姓名与命运轨迹——生死簿投影!
十种不同的幽冥权柄——审判、刑罚、轮回、秩序……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座覆盖天地的巨大法阵。法阵之中,轮回之力被催发到极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要磨灭夏尘的肉身元神,更要强行剥离他的因果,将他打入相应的轮回通道,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十殿阎罗的杀手锏,借助地府本源之力,足以镇压绝大多数混元大罗仙!
面对这足以让天地色变的恐怖大阵,夏尘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环顾四周那汹涌的幽冥法则浪潮,感受着那试图将他拉扯、分解、审判的轮回之力,眼神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轮回之阵…以众生因果为基,以幽冥权柄为引…倒也算精妙。”他如同一位苛刻的鉴赏家,点评着这座绝杀大阵,“可惜,依旧未能超脱‘规则’的范畴。”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一点清辉凝聚,仿佛蕴含着世间最根本的真理。
“吾定义,此地,轮回暂停。”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万鬼哭嚎与法则轰鸣,传入每一位阎罗的耳中,也传入了这方天地的法则本源深处。
言出,法随!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的剧烈对冲。
但就在夏尘话音落下的刹那,那原本汹涌澎湃、运转不休的“十方幽冥轮回大阵”,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猛地一滞!
缠绕而来的幽冥锁链,在距离夏尘不足一丈的地方,骤然凝固,其上哀嚎的怨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中那巨大的生死簿投影,翻动的书页戛然而止。就连奈何桥下奔腾的忘川河水,那滔天的浪头也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整个黄泉路尽头,除了十殿阎罗自身以及夏尘,所有的一切,包括法则的流动,轮回的牵引,都陷入了一种绝对的、诡异的“静止”状态!
不是封印,不是对抗,而是……“定义”!
夏尘以他凌驾于规则之上的【超脱定义】权柄,强行对这片区域的“轮回”概念,进行了暂时的“否定”与“覆盖”!在他的定义之下,此地的轮回法则,失去了“运转”的属性!
“这……这不可能!!”秦广王目眦欲裂,感受着那与自己心神相连的幽冥本源之力竟在瞬间失去了响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们十人联手,借助地府本源布下的大阵,竟然被对方一句话……暂停了?!
其他九位阎罗,也同样骇然失色,他们拼命催动自身权柄,却感觉如同在推动一座凝固了万古的神山,纹丝不动!对方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畴,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凌驾!
夏尘收回手指,看都未看那被定住的大阵,目光再次投向奈何桥对岸的酆都城深处,那召唤之感越发清晰。
他不再停留,一步迈出,身形如同鬼魅,轻易穿过了那被定格的幽冥锁链与法则浪潮,踏上了那座古老斑驳的奈何桥。
桥身微颤,似乎也在回应着这位不可思议的闯入者。
当他走到奈何桥中央时,那被定义的“轮回暂停”效果开始缓缓消退。幽冥锁链恢复流动,忘川河水继续奔腾,生死簿投影缓缓隐去……十方幽冥轮回大阵,竟如同从未被激发过一般,悄然瓦解。
十殿阎罗站在原地,脸色煞白,气息紊乱,望着夏尘踏过奈何桥,走向酆都城的背影,竟无一人再敢出手阻拦。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震撼,充斥在他们心头。
“定义之主……他定义的,不仅仅是空间和物质……”秦广王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他连……轮回都能定义吗?”
夏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酆都城方向的幽冥雾气中,只留下十位心神剧震的幽冥主宰,以及一条恢复了“正常”,却仿佛永远烙印下刚才那一幕的黄泉路。
幽冥地府的铁律,今日,被一位生者,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