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总算带了点暖意,黑松沟的积雪顺着山坳往下淌,汇成细细的溪流,在石子路上蜿蜒。刘双喜踩着湿润的泥土往村口走,心里揣着稳稳的盼头——该动身去黑松沟了。
前几日他就托人打听,附近镇上有户人家有牛车,愿意跑一趟黑松沟,价钱谈得实在。回到余湾村的土坯房,刘喜平正坐在炕沿上,摩挲着手里一个磨得发亮的陶罐,那是他年轻时娶亲时用的,虽裂了道缝,却一直舍不得丢。刘治刚在院里捆扎农具,锄头、镰刀都用布条缠了柄,国栋蹲在一旁,手里攥着块小石头,在地上画着黑松沟的模样,那是刘双喜跟他描述过的,有窑洞、有柴火、有不缺吃的日子。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刘双喜走进院,看着眼前的家当,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所谓的行李,不过是鼓鼓囊囊的几个粗布包袱,里面裹着全家人的旧衣裳,还有那几个舍不得扔的破陶罐;农具捆成一摞,靠在墙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刘治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五哥,都好了,没啥值钱的,带上的都是能用上的。”
刘喜平也站起身,把陶罐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袱里:“走吧,这地方,也没啥可留恋的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眼神却忍不住往村口望了望,那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即便贫瘠,也埋着半生的光阴。
牛车按时到了村口,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王,脸上刻着风霜,却透着憨厚。“刘兄弟,都装上来吧,这路刚化雪,不好走,得早点动身。”王老汉说着,帮忙把包袱和农具搬上牛车。国栋兴奋地爬上牛车,坐在包袱上,好奇地打量着远方的山路。刘双喜扶着刘喜平,刘治刚跟在后面,一行人缓缓踏上了前往黑松沟的路。
牛车轱辘碾过泥泞的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路颠簸着往山里走。路两旁的树木抽出了嫩芽,嫩黄的绿点缀在枯枝间,透着生机。刘喜平坐在牛车上,眯着眼看着沿途的风景,嘴里喃喃道:“这路,比余湾村的好走多了。”刘治刚则警惕地看着四周,生怕遇到什么意外,这些年的苦日子,让他养成了谨慎的性子。
国栋趴在车沿上,一会儿问刘双喜黑松沟的窑洞是什么样的,一会儿又问乡亲们会不会喜欢他,刘双喜耐心地一一回答,眼里满是温柔。他知道,这个孩子跟着他们受苦了,以后在黑松沟,一定要让他过上安稳的日子。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道陡坡,坡上的泥土混合着未化尽的残雪,滑溜溜的。王老汉拉紧缰绳,牛车慢慢往上爬,刚走了一半,车轮突然打滑,车身猛地往一侧倾斜,眼看就要翻下去。“不好!”刘双喜大喊一声,立刻从车上跳下来,死死抓住车辕。刘治刚也反应过来,冲到车后,用力往上推车。
“爹,我来帮你!”国栋也从车上跳下来,小小的身子顶在车边,使劲往上推。刘喜平急得不行,也想下车帮忙,却被王老汉拦住:“老人家,你年纪大了,在上面稳住缰绳就行,别摔着。”刘喜平只好紧紧攥着缰绳,身子往后仰,试图稳住牛车。
车轮在泥地里打着滑,溅起一片片泥水,众人的衣裳都湿透了,脸上也沾满了泥点。刘双喜咬着牙,胳膊上青筋暴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车翻了,不能让兄弟们出事。刘治刚憋得满脸通红,嘴里喊着号子,一步一步往上挪。国栋虽然力气小,却也不肯放弃,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王老汉也使劲吆喝着牲口,牛儿仿佛也感受到了众人的决心,卯足了力气往上拉。“再加吧劲!快到顶了!”刘双喜喊道。众人齐心协力,推的推、拉的拉,牛车一点点往上挪动,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稳稳地停在了坡顶。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刘喜平看着浑身是泥的兄弟们,眼里满是感动:“多亏了你们,不然今天可就麻烦了。”刘双喜抹了把脸上的泥,笑了笑:“三哥,咱们是兄弟,说这些干啥。只要能平平安安到黑松沟,这点苦算啥。”
休息了片刻,众人重新上路。接下来的路虽然依旧颠簸,却再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随着越来越靠近黑松沟,空气里仿佛都带着熟悉的烟火气。国栋兴奋地指着前方:“五伯,是不是快到了?我好像看到窑洞了!”
刘双喜抬头望去,远处的山坳里,一排排窑洞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心里一阵激动:“快了,国栋,前面就是黑松沟了。”
牛车刚到村口,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那里等着。冯伟带头,手里拿着一把锄头,脸上满是笑容:“双喜!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乡亲们也都围了上来,有说有笑,热情地接过牛车上的包袱和农具。“一路辛苦了!快进屋歇歇!”“这就是你三哥和六弟吧?欢迎欢迎!”
刘喜平和刘治刚看着眼前热情的乡亲们,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他们这辈子,除了自家人,还从未受过这样热烈的欢迎。刘双喜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三哥,六弟,这都是黑松沟的乡亲们,都是自己人。”
王小英和赵春燕也挤了过来,王小英拉住刘喜平的手,笑着说:“三哥,一路累坏了吧?快跟我回家,我和春燕给你们做了饭菜。”赵春燕也拉着刘治刚的胳膊:“六弟,还有国栋,快走吧,饭菜都快凉了。”
一行人簇拥着刘喜平、刘治刚和国栋往刘双喜的窑洞走去。刚走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王小英领着众人进屋,只见炕上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放着满满一盘子白面馒头,还有几碗菜:一碗腊肉炒青菜,一碗腌萝卜,一碗豆腐汤,还有一小碟过年剩下的糖果。
这些饭菜在旁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刘喜平和刘治刚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们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这样像样的饭菜了。在余湾村,日子好的时候能吃上粗粮饼子,日子不好的时候,只能挖野菜、啃树皮,白面馒头只有在小时候过年时才能吃上一口,腊肉更是想都不敢想。
“快坐,快尝尝!”王小英热情地招呼着,给刘喜平递了一个馒头,又给国栋夹了一块腊肉。刘喜平接过馒头,手都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松软的馒头带着麦香,在嘴里慢慢化开,那味道,让他瞬间红了眼圈。刘治刚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
国栋吃得狼吞虎咽,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比家里的野菜好吃多了。”看着儿子的模样,刘治刚心里一阵心酸,又一阵欣慰。心酸的是,孩子跟着他受苦了;欣慰的是,以后再也不用让孩子过那样的日子了。
冯伟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笑着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双喜的兄弟来了,咱们得喝两杯!”他给刘双喜、刘喜平、刘治刚都倒了酒,“来,干杯!欢迎你们加入黑松沟!”
“干杯!”兄弟三人举起酒杯,碰在一起,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暖意。刘喜平叹了口气:“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双喜,多亏了你,也多亏了黑松沟的乡亲们。”
“三哥,别说这话。”刘双喜看着他,认真地说,“咱们是兄弟,相互照应是应该的。黑松沟就是咱们的家,以后咱们就在这儿好好过日子。”
乡亲们也都纷纷举杯,说着祝福的话。屋里的气氛热烈而温馨,欢声笑语回荡在窑洞里,久久不散。刘喜平和刘治刚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感动。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生活将彻底改变。
吃完饭,刘双喜领着三哥、六弟和国栋来到另一孔窑洞。这孔窑洞之前一直空着,王小英已经提前收拾好了,炕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上面叠着干净的被褥,虽然简单,却十分整洁。“三哥,六弟,你们以后就住这儿。”刘双喜指着窑洞说,“左边是你们的住处,右边可以放农具和杂物。院子里有柴火,水缸也满了,有啥需要的,就跟我说,跟乡亲们说。”
刘喜平走进窑洞,摸了摸炕上的被褥,又看了看窗外的院子,眼里满是感慨。这孔窑洞,比他在余湾村的土坯房好多了,干燥、暖和,还有足够的空间。刘治刚也四处打量着,心里的顾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
国栋跑到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柴火堆,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兴奋地喊道:“爹,二伯,这里真好!我以后要在这里放牛、砍柴,还要跟栓柱一起玩!”
刘双喜看着国栋欢快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三哥和六弟,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想起了八年前逃荒来到黑松沟的日子,想起了乡亲们对他的帮助,想起了和王小英、栓柱组建家庭的温暖。如今,他的兄弟们也来到了这里,和他一起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冯伟走了进来,拍了拍刘双喜的肩膀:“双喜,以后咱们黑松沟又多了两个壮劳力,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刘双喜点了点头:“是啊,以后咱们一起种地、打猎,把黑松沟建设得越来越好。”
刘喜平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黑松沟的乡亲们,不会忘记这里的温暖。他转过身,看着刘双喜,郑重地说:“二弟,以后不管有啥活,你尽管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刘治刚也连忙说:“五哥,我身强力壮,以后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我都包了!”
刘双喜看着兄弟们真诚的眼神,心里一阵温暖。他知道,他们兄弟三人,终于又团聚了,而且再也不会分开了。
夜色渐深,黑松沟的窑洞渐渐安静下来。刘喜平躺在炕上,盖着温暖的被褥,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心里无比踏实。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刘治刚也搂着国栋,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嘴角露出了笑容。他知道,未来的日子或许还会有困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有黑松沟的乡亲们相互照应,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刘双喜回到自己的窑洞,王小英已经睡着了。他躺在王小英身边,看着妻子熟睡的脸庞,心里满是幸福。他想起了八年前离开余湾村时的情景,想起了三哥和六弟送他时的不舍,想起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他终于和兄弟们团聚了,终于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窑洞里,温柔而静谧。刘双喜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容。他知道,黑松沟的春天,不仅带来了温暖的风,更带来了希望。而他们兄弟三人的新生活,也将在这片土地上,慢慢展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喜平、刘治刚很快就融入了黑松沟的生活。刘喜平虽然年纪大了,身子也不算硬朗,但他勤快肯干,每天早早起床,帮着王小英喂鸡、劈柴,或者去地里帮忙除草。刘治刚则成了村里的壮劳力,跟着冯伟和乡亲们一起种地、打猎,他力气大,干活麻利,很快就得到了乡亲们的认可。
国栋和栓柱两兄弟终于见面了,每天一起上山放牛、砍柴,一起在院子里玩耍。他们的笑声,常常回荡在黑松沟的山坳里。王小英和赵春燕也经常一起做饭、织布,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刘喜平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越来越踏实。他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发愁,再也不用孤苦伶仃一个人过日子。每天能吃到饱饭,能和兄弟们在一起,能和乡亲们说说笑笑,这样的日子,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有一天,刘喜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远处田里忙碌的乡亲们,看着国栋和栓柱在田埂上追逐打闹,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刘双喜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三哥,在想啥呢?”
刘喜平转过头,看着刘双喜,笑着说:“在想,要是早几年能来黑松沟就好了。”刘双喜也笑了:“现在也不晚啊,咱们以后还有很多日子可以一起过。”
“是啊。”刘喜平点了点头,“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弟弟,能遇到黑松沟这么好的乡亲们,我也知足了。”
刘双喜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咱们是兄弟,不用说这些。以后,咱们就在黑松沟好好过日子,看着国栋和栓柱长大,看着黑松沟越来越好。”
刘喜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远处的山上,松树郁郁葱葱,阳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金光。黑松沟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温柔地吹拂着这片土地。而在这片土地上,刘双喜和他的兄弟们,还有黑松沟的乡亲们,正用勤劳的双手,编织着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