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明都城外的秘密工业区,规模已比最初扩大了数倍。高耸的烟囱群终日喷吐着灰白色的蒸汽云,连绵的厂房内传出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与机械轰鸣,一条新铺设的、以碎石和熟铁加固的奇特道路,如同血管般从核心厂区延伸而出,通往远处的专用码头。这里不再仅仅是格物院的试验场,更是新明强健起来的工业心脏。
核心装配工坊内,气氛热烈而有序。不再是单台原型机的孤芳自赏,而是四条并行的生产线!匠师和学徒们如同熟练的织工,在巨大的龙骨框架间穿梭,将一块块经过标准化加工的钢板铆接成型,吊装预先制造好的“腾蛇”改进型蒸汽机组,安装优化后的传动轴与明轮。四艘体型介于“帝江”与“海蛇”之间、线条更加流畅犀利的舰船,已初具雏形。它们被定型为“巡海蛟”级蒸汽明轮驱逐舰,旨在成为未来舰队的中坚力量。
墨衍行走在生产线之间,不时停下脚步,检查关键部位的接合精度,或与负责的匠师低声交流。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唯有在目光扫过那逐渐成型的钢铁舰体时,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墨先生,”一名年轻匠师兴奋地报告,“采用新的水压铆接法,船壳密封性远超预期!第四号舰的锅炉安装已完毕,预计本月下旬即可下水舾装!”
墨衍微微颔首:“很好。然切记,量产后,质量把控更为关键。每一道焊缝,每一颗铆钉,都关乎将士性命与国运胜负。检验规程,必须一丝不苟。”
“弟子明白!”年轻匠师肃然应道。
不远处,墨衡正与一群匠师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激烈讨论。图纸上绘制的,不再是舰船,而是一个有着巨大铁轮、结构复杂的庞然大物——陆地蒸汽机车的初步构想。
“关键在于动力传导与铁轨承重!”墨衡指着图纸,“‘腾蛇’机组缩小后,输出足以驱动,但如何有效传递至车轮,又如何保证这铁家伙不在路上陷下去,是难题!”
“院正,或许可以借鉴马车车轴与齿轮结构,加以放大强化……”
“承重问题,或可铺设特制的木质或铁质轨道,分散压力……”
匠师们各抒己见,思想的火花在碰撞中闪耀。虽然前路漫漫,但将蒸汽力量用于陆上运输的种子,已然播下。
工业的铁流正奔腾不息,而在遥远的西洋,由新明特遣舰队引发的风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着各个港口与宫廷。
印度,果阿。葡萄牙印度总督府内,阿尔布克尔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摆放着来自不同渠道的信件和报告,内容都指向同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那支拥有“喷火铁船”的新明舰队,在清剿海盗后并未返航,反而继续活跃在阿拉伯海与印度西海岸附近,甚至与卡利卡特、柯钦等与葡萄牙关系紧张的土邦进行了正式接触,带去了精美的瓷器和丝绸,以及……隐约的军事合作意向。
“他们想干什么?撬动我们在印度的根基吗?!”阿尔布克尔克低吼道。他原本计划集结舰队,给予新明一次“教训”,夺回主动权。然而,新明舰队展现出的技术优势与神出鬼没的行踪,让他投鼠忌器。更让他恼火的是,王室那边不断催促他获取技术,却无法提供足够的兵力支持。
“总督阁下,”一名副官小心翼翼地说道,“卡利卡特的扎莫林,已经公开接见了新明使者,据说对对方提出的‘公平贸易’条款很感兴趣……我们是否要采取强硬措施?”
“强硬?拿什么强硬?”阿尔布克尔克烦躁地挥手,“我们的克拉克帆船,在那种铁船和超远射程的火炮面前,就是活靶子!除非能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否则……传令下去,加强对各贸易据点的防守!同时,催促国内,尽快派遣更多的战舰和士兵!还有,告诉那些见风使舵的土王,与异教徒合作,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类似的焦虑,也在阿拉伯半岛的阿曼、霍尔木兹等地蔓延。新明的出现,如同一条闯入沙丁鱼群的巨鲨,彻底打破了印度洋区域旧有的力量平衡。
与此同时,新明特遣舰队旗舰“祝融号”上,指挥官赵破虏看着桌上铺开的、由随船格物院学士绘制的精细海图,上面标注了沿途的水文、港口、势力范围,以及各地对葡人的态度。
“将军,”副官禀报,“柯钦方面对我方提出的,以优惠价格购买硝石、优质木材的意向,态度积极。但他们也担心葡萄牙人的报复。”
赵破虏冷笑一声:“怕葡萄牙人,就不怕我新明的炮舰吗?告诉他们,新明商船所至之处,自有新明战舰护航。若葡人敢犯,我‘火龙’舰队,必让其有来无回!”
他顿了顿,下令道:“下一步,舰队转向西北,我们去阿拉伯人的地盘看看。听说那里盛产良马和火油(石油),或许……也有合作的可能。”他的目光,已不再局限于报复海盗,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战略布局与资源获取。
新明都城,皇宫。
吴峻仔细阅读着赵破虏送回的最新报告,以及周安整理的、关于西洋各方反应的汇总。他走到那幅日益详实的世界地图前,看着代表新明影响力的标记,从东海一路延伸至印度西海岸。
“燎原之势,已成。”吴峻轻声道。但他并未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他知道,技术的优势是暂时的,葡萄牙乃至整个欧洲的反弹即将到来,大明的威胁也从未真正解除。
“传旨,”吴峻对周安道,“命赵破虏,接触可以,但暂勿签订任何军事盟约,以免过早刺激葡萄牙人,引发全面冲突。当前重点,仍是贸易与情报收集。另,命海事总局,加快‘巡海蛟’舰队的组建与训练,我们需要更多的‘铁船’,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老臣遵旨。”周安躬身领命。
“还有,”吴峻看向墨衍与墨衡,“‘巡海蛟’量产需再提速!陆上机车的研究,亦不可放松。朕有一种预感,未来的角逐,将不仅在于海上,更在于谁能更快地将力量投送至大陆深处。”
技术的铁流在奔腾,外交的暗流在涌动,军事的潜流在积蓄。新明这艘搭载着异世智慧与文明火种的航船,正以其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力量,破开旧时代的迷雾,坚定地驶向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纪元。世界的棋局,因它的存在,正在重新洗牌。
新明都城的这个夏天,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海风的咸涩与坊市间的烟火气,更添了一种金属的灼热、蒸汽的嘶鸣,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躁动不安的蓬勃生机。
工业区内,四条生产线已全力运转,如同四条钢铁巨蟒,不断吞吐着原料,产出一艘艘线条硬朗、泛着冷光的“巡海蛟”级驱逐舰。码头旁,新下水的舰只正在进行紧张的舾装,水兵们在格物院匠师的指导下,熟悉着每一个阀门、每一根传动杆。蒸汽机的轰鸣与海浪的拍岸声交织,谱写着工业文明降临海疆的序曲。
而在工业区边缘,那片新辟出的“实验场”上,一场更为惊世骇俗的变革正在酝酿。一条长度约三里的环形铁轨已然铺就,铁轨之上,一个体型庞大、造型笨拙、前端顶着巨大锅炉和烟囱的钢铁怪物——“龙门号”实验性蒸汽机车,正进行着最后的调试。墨衡亲自蹲在巨大的驱动轮旁,检查着连杆与曲轴的结合情况,脸上混合着油污、汗水与难以抑制的兴奋。
“院正,锅炉压力已达标准!可以尝试启动!”一名匠师高声喊道。
墨衡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着驾驶位上的年轻匠师重重点头。
“启动!”
阀门打开,高压蒸汽嘶吼着涌入气缸。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和大量喷出的白色蒸汽,巨大的驱动轮开始缓缓转动,起初极其缓慢,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随即越来越快!
“动了!它动了!”围观的所有人,无论是格物院的学士匠师,还是被特许前来观礼的少数官员,都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龙门号”这个钢铁庞然大物,真的在不需要牛马牵引的情况下,沿着铁轨开始移动!它速度不快,噪音巨大,黑烟滚滚,行进间车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但它确确实实地在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虽然仅仅行进了不到一里,就因为连接杆出现问题而被迫停下,但这短暂的一程,却如同劈开混沌的闪电,照亮了一个全新的未来。陆上运输的速度与规模,将由此彻底改写!
消息被火速送入宫中。吴峻闻讯,竟丢下正在商议的政务,亲自赶到了实验场。他抚摸着尚带余温的“龙门号”车体,看着那延伸向远方的铁轨,久久不语。
“陛下,”墨衡激动地汇报,“虽问题尚多,然原理已通!假以时日,改进设计,优化材料,铺设更多铁轨,我新明境内,物资转运、兵员调动,将不再受山川阻隔,朝发夕至,绝非虚言!”
吴峻重重拍了拍机车的钢铁外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好!此物之成,意义不亚于十万雄兵!墨卿,格物院上下,再记大功!集中力量,攻克难关!朕要看到真正实用的机车,奔跑在我新明的土地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沿着海岸线、连接主要城镇的铁路上,钢铁巨龙呼啸奔驰,将新明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个角落。
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既带来机遇,也必然碾碎旧有的秩序,引来更多的觊觎与敌视。
西洋,葡萄牙王宫。
曼努埃尔一世看着阿尔布克尔克送来的、措辞愈发焦急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最新报告,脸色铁青。报告详细描述了新明舰队在印度西岸的活跃,以及与当地土邦日益密切的联系,更提到了令人不安的传闻——新明似乎在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使者进行接触!
“异教徒的联盟?!”曼努埃尔一世猛地将报告摔在桌上,“他们想干什么?东西夹击,将基督的势力逐出东方吗?!”
“陛下,”一位大臣忧心忡忡地说,“必须阻止他们!新明的技术和扩张速度太可怕了!若再与奥斯曼人联手……”
“光靠阿尔布克尔克在印度的力量,恐怕已难以应对。”海军大臣沉声道,“我们必须派遣一支真正的远征舰队!携带王国最强大的战舰和最勇敢的士兵,前往东方,一举摧毁这个威胁!至少,要夺回海洋的控制权!”
曼努埃尔一世眼中闪过厉色:“传令!集结里斯本、波尔图所有可用的主力战舰!任命维塞乌公爵为远征军司令!目标,印度洋!不惜一切代价,遏制新明,确保香料航线与上帝荣光属于葡萄牙!”
一支规模空前的葡萄牙远征舰队,开始在欧洲西南角的港口内紧锣密鼓地集结。大西洋的风,即将裹挟着贪婪与杀意,吹向东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新明都城迎来了一行风尘仆仆、装束奇特的客人。他们来自北方,穿越了蒙古诸部的草原和明军的封锁线,是漠西卫拉特(瓦剌)部落派来的使者。
皇宫偏殿,吴峻接见了使者。使者首领献上骏马、皮毛,用生硬的蒙语夹杂着几句汉语,表达了卫拉特首领脱脱不花希望与新明“通好”,共同应对“南方巨明”压迫的意愿。
吴峻与周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明在北方的压力,看来确实让这些蒙古部落坐不住了。
“贵部好意,朕心领了。”吴峻不动声色,“然,新明与大明之事,乃我华夏内部纷争。与贵部通商互市,未尝不可,若言军事同盟……还需从长计议。”
他并未轻易答应。与蒙古结盟,固然能牵制大明,但也可能引狼入室,陷入草原纷争的泥潭。目前,维持北方边境的稳定,集中精力发展自身,应对西洋威胁,才是首要之务。
送走蒙古使者,吴峻站在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深邃。东海的封锁,西洋的博弈,北疆的暗涌,技术的狂飙……新明仿佛一个迅速成长的巨人,四肢百骸都在经历着剧烈的生长痛,同时也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警惕的、贪婪的、恐惧的。
“陛下,”周安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新明虽无逐鹿天下之心,然怀璧其罪。往后的路,恐怕更难了。”
吴峻默然片刻,缓缓抬手,指尖划过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属于新明的蓝色疆域,最终停留在代表格物院和工业区的位置。
“难,也要走下去。”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既然时代的车轮已被我们推动,那么,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渊,新明,都只能也必须,成为驾驭这车轮的主人。”
“传令各方,依既定方略行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朕,与诸卿,与新明万千子民,一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