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玄玑子乘鹤而去,笛声余韵犹在云间缭绕,如同水墨画上最后一笔淡墨,渐渐晕开,融入天地。我独立云头,体内“云梦醍醐”的灵气仍在温和地流转,涤荡着神魂,让我的感知在这晨曦将至未至的时刻,变得愈发敏锐。
东方天际,那胭脂、鹅黄、浅金的色带愈发浓郁明亮,仿佛有神人手持巨笔,正以天空为宣纸,饱蘸最鲜活的颜料,进行着一场恢弘的创作。下方的云海不再是纯粹的乳白,边缘被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如同巨大的琉璃玛瑙,内里却依旧流淌着月华的清冷。
这是一种极致的矛盾与和谐。我悬浮其间,感受着冷与暖的交织,暗与明的交替,心中对“阴阳”、“动静”的感悟又深了一层。玄玑子所言“取舍之道”,在此刻天地自身的呼吸间,得到了最直观的体现。
不再满足于原地静观,我心意一动,身形便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影,向着那日出方向,云霞最灿烂之处掠去。速度比之前更快,更疾,却并非蛮横的冲刺,而是顺应着云气的流动与天风的轨迹,一种御风而行的自在。
飞掠中,下方的云海景象变幻莫测。有时如波涛万顷,云浪翻滚,气势磅礴;有时又似轻纱漫卷,丝丝缕缕,飘渺不定。更有大片云层薄如蝉翼,透过它们,能隐约看到下方苍茫大地的轮廓,山川河流皆化作简练的墨线勾勒,城镇人间则成了点点淡赭色的晕染,真正是“俯瞰尘寰如画图”。
就在我沉醉于这变幻的云景时,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翻滚的云海至此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切断,形成了一道壮阔无边的云涯!云涯之下,是更深邃的、流淌着稀薄紫气的虚空。而在云涯对面,极远之处,竟悬浮着一片巨大的陆地!
不,那并非寻常陆地。那是一片悬浮于九天之上的仙境!
其上山峦起伏,轮廓并非现实中嶙峋陡峭,而是充满了圆润柔和的曲线,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师用披麻皴与荷叶皴精心描绘。山体呈现出青黛、石绿、赭石等丰富的色彩,并非杂乱,而是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峰峦之间,有银练般的瀑布垂落,坠入下方的云海,却听不到轰鸣,只有视觉上极致的静美。山间点缀着片片玉色的树林,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的飞檐翘角,风格古雅,仿佛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朝代。
更神异的是,这片悬浮仙山周围,环绕着一条蜿蜒流淌的星河!并非遥挂天际,而是如同一条发光的玉带,紧紧缠绕着山体,河中流淌的不是水,是凝实的、闪烁着亿万星辉的光液!星河流经之处,虚空生莲,绽放出琉璃色的光华,又悄然湮灭。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悬圃?昆仑之墟?还是某位大能以无上法力开辟的洞天福地?”我心中震撼,不由得放缓了速度,悬停在云崖边缘,远远眺望这不可思议的景象。
它与我所见的任何现实景观或想象都不同,它完美符合了我对古典仙侠传说中一切仙境幻想的极致升华,是纯粹意境的凝聚,是水墨丹青在三维空间的完美呈现。
如此仙境,必有仙踪。
我凝神细观,果然有所发现。在那片悬浮仙山最高的一座峰顶,一棵形如华盖、通体琉璃七彩的神树之下,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活动。距离极远,看不清样貌,只能依稀辨出那人身着宽大的袍服,动作舒缓,似乎在……演练某种功法,或是……打理那片园圃?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引动着周围细微的灵气流动,甚至让远处环绕仙山的星河光晕,都随之产生微不可察的荡漾。
我心生向往,如此仙境,若能近前一观,当不枉此番青冥神游。我尝试向前,却发现云涯之外,虚空中存在着一层无形的、柔韧的屏障。它并非拒绝,更像是一种考验,一种筛选。需以自身气息与道韵与之相合,方能融入其中,渡此天堑。
我回想起玄玑子的点拨,回想起观云鲸所得的感悟,还有那口云梦醍醐带来的纯粹道韵。我静心凝神,不再试图强行突破,而是缓缓释放自身的气息,那融合了现代逻辑思维与古老自然感悟的、独特的精神波动,如同水波般,轻柔地触碰那层无形屏障。
起初,屏障传来微微的排斥。但当我将心神完全沉浸在方才领悟的“天地呼吸韵律”之中,模拟着云鲸吞吐、顺应着星辰起落时,那层屏障的排斥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接纳。
它像一层清凉的水膜,包裹住我的全身。下一刻,阻力尽消,我的身形已然穿过云涯,真正踏入了这片悬浮仙境所在的虚空!
甫一进入,感觉截然不同。这里的灵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氤氲紫雾,呼吸之间,都觉得神魂舒畅,体内那点微末道行仿佛都在自发地增长。远处那条环绕的星河,传来磅礴却温和的星辰之力,滋养着这片天地的一切。
我向着那座最高的、生长着琉璃神树的山峰飞去。距离拉近,仙境细节愈发清晰。山间的玉树,树叶并非绿色,而是翡翠、玛瑙、白玉般的质地,在星辉与即将到来的晨曦映照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那些亭台楼阁,飞檐如凤翼,廊柱雕琢着玄奥的云纹星图,静静地诉说着岁月的沉淀与道法的玄妙。
终于,我落在了那座峰顶,轻如一片羽毛,未曾惊扰此间宁静。
峰顶平坦开阔,如同被仙人一剑削平。中央那棵琉璃七彩的神树,枝干虬结如龙,叶片晶莹剔透,每一片都内蕴着一个微缩的星璇,缓缓转动,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树下,果然有一片小小的园圃,里面生长的并非凡间花草,而是些散发着各色灵光、形态奇异的仙植灵药。
而那个我之前看到的身影,此刻正背对着我,蹲在园圃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柄玉铲,为一株叶片如同蓝色火焰的灵草松土。他身着月白色的宽大道袍,袍袖和衣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周天星斗图案,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星斗仿佛在缓缓运行。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如同玉磬轻击:
“有客自云涯外来,气息澄澈,道韵别致,倒是稀客。”
我连忙上前几步,拱手行礼:“晚辈寒,误入仙境,冒昧打扰前辈清修,还望海涵。”
他这才放下玉铲,缓缓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年轻俊逸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许间,眉目清雅,肤如玉璧,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日寒潭,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温和。他的气质与玄玑子的逍遥世外不同,更添几分雍容华贵与执掌一方的气度。
他打量了我一番,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不必多礼。此地乃紫府洲悬圃一隅,我是此间值守,道号玉宸。你能过‘心障云涯’,便是有缘人。”
紫府洲悬圃!果然是传说中昆仑仙境的一部分!
“玉宸前辈。”我再次行礼,心中有些激动。
玉宸道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我周身,尤其是在我那双还带着些许现实世界逻辑烙印的眼睛上停留片刻,饶有兴致地问道:“观小友根骨神魂,非我玄门正统,亦非佛国梵音,倒有几分……推演万物、解析天机之相?有趣。莫非是来自那‘格物致知’一脉的传承者?”
又是一位能看穿我底细的高人!我坦然承认:“前辈明鉴,晚辈于现实中,确是与数据、算法为伴。”
“数据?算法?”玉宸道人轻轻咀嚼着这两个词,眸中星辉流转,仿佛在推演其含义,片刻后抚掌笑道,“妙哉!以人力模拟天道运转之规则,此亦为求道一途,虽路径迥异,然大道同归。你能借此窥得青冥之妙,更是难得。”
他并不因我的“非主流”而轻视,反而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与我交谈起来。他言谈间,对星辰运转、灵机变化、乃至一草一木的生长枯荣,都有着极其精微的洞察和掌控,其视角更偏向于构建、维护与平衡,与玄玑子顺应自然的“游”道相辅相成。
他指着园圃中那株蓝色火焰般的灵草说道:“此乃‘星辰焰’,需引动特定星辉,调和地脉灵气,方能茁壮。养护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又指向远处环绕的星河,“那条‘星屑河’,乃是维持此地方圆万里虚空稳定的枢纽,其流速、能量分布,皆需时时调整,如同尔等调整那……‘算法参数’?”
他将仙家妙法与我的老本行联系起来,听得我耳目一新,大感有趣。我们便在这琉璃神树下,就着“规则”、“平衡”、“构建”等话题,展开了又一场跨越时空的论道。他所言涉及阵法、符箓、丹道,皆是从“理”入手,剖析其本源规则,与我的思维方式竟有不少暗合之处。
不知不觉,东方那酝酿已久的晨曦,终于冲破了最后一丝黑暗。
一轮难以形容其巨大与辉煌的金色太阳,从远方的云海地平线上,喷薄而出!
万道金光如同巨大的金色画笔,瞬间渲染了整片天空和云海!悬浮的紫府洲沐浴在璀璨的晨光中,琉璃神树折射出亿万道彩虹般的光晕,星屑河的光芒在日光下变得柔和而神圣,整片仙境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琉璃宝珠,焕发出无限的生机与光彩。
玉宸道人站起身,面对朝阳,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天地间至阳至刚的力量。他周身星斗道袍无风自动,与朝阳金光交相辉映。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阳来复,万物生发。”他回眸看我,眼中带着笑意与期许,“小友,你的青冥之游,方兴未艾。这日出之后的云海,乃至更遥远的天市垣、星宿海,还有更多奇景等待探索。持你本心,用你之‘道’,去见识这梦中之境的广阔吧。”
我心潮澎湃,对着玉宸道人深深一揖。此番悬圃相遇,不仅见识了真正的仙境,更在论道中坚定了自身道路。
辞别玉宸,我转身望向那金光万丈、无垠广阔的云海与天空。
新的旅程,就在这片被朝阳点亮的青冥画卷之中。
我纵身一跃,再次化作青色流影,投入那璀璨夺目的晨光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