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城头的晨雾还未散尽,天宇已站在箭楼之上,望着远处刘邦军主营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比昨日更稀,营墙后的旗帜歪歪扭扭地耷拉着,像一群打蔫的野草。他指尖在城砖上轻轻敲击,节奏与远处楚军的晨操鼓点隐隐相合。
“主公,按您的吩咐,前军已备好佯攻的器械。”韩信翻身下马,甲胄上还沾着露水,“五十辆投石机只装碎石,三百名弩兵配的都是无箭头的箭矢,保证‘声势浩大,伤亡甚微’。”
天宇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刘邦军营墙的东南角——那里是昨夜英布密报中提到的防御薄弱处,守兵多是伤愈归队的老兵,体力本就不济。“让前军卯时三刻发起进攻,重点攻打东南角,记住,打半个时辰就撤,午时再换一队人来,依旧是东南角。”
“末将明白。”韩信拱手而去,甲胄的金属碰撞声在城道上渐行渐远。
卯时三刻,刘邦军主营的东南角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守墙的老兵们还在啃着带壳的小米,听到鼓声慌忙抓起兵器,趴在墙头上向外望去——只见楚军阵中推出数十辆投石机,黑压压的碎石像冰雹般砸过来,砸在营墙上“噼啪”作响,溅起的尘土迷了人眼。
“放箭!快放箭!”队正嘶吼着,嗓子干得像要冒烟。老兵们哆哆嗦嗦地举起弩机,扣动扳机,箭矢却软绵绵地落在楚军阵前的空地上——他们昨天只分到半升米,手臂都在打颤。
楚军的投石机砸了一阵,突然停了。正当刘邦军士兵以为要攻城时,三百名弩兵列成整齐的方阵,无箭头的箭矢像蝗虫般射来,密密麻麻地钉在营墙的木板上,却伤不了人。
“这是……耍我们玩?”一个老兵揉着被碎石砸中的胳膊,气得骂娘。
队正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是楚军的诡计——不想强攻,只想耗着他们。可他别无办法,只能下令:“都精神点!他们随时可能真攻过来!”
半个时辰后,楚军的鼓声突然停了,投石机和弩兵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碎石和钉在墙上的箭矢,像一片诡异的芦苇丛。
刘邦军的士兵们瘫坐在墙头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们刚才全神贯注地盯着楚军,连口水都没敢喝,此刻放松下来,才觉得头晕眼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队正,歇会儿吧?”有士兵提议。
队正刚要点头,突然看到远处楚军的旗帜又动了——另一队士兵正推着几辆投石机,慢悠悠地往东南角挪动。他眼前一黑,差点从墙头上栽下去:“娘的!还来?!”
午时的佯攻比早晨更“热闹”。楚军不仅投石射箭,还让士兵们齐声呐喊,喊的都是刘邦军的家乡话:“沛县的弟兄们,家里人等着你们回家吃饭呢!”“英布将军在成皋备了肉粥,快来吧!”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刘邦军士兵的心上。沛县的士兵想起老娘蒸的麦饼,楚地的士兵想起英布当年待他们的好,握着兵器的手不自觉地松了。队正想喝止,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像堵着东西,喊不出声。
夜幕降临时,刘邦军的士兵们早已累得瘫倒在地。他们白天被楚军的佯攻折腾了三回,弓箭耗了一半,力气也耗得差不多,连晚饭那小把小米都没力气嚼。营里一片死寂,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拖着沉重的调子,像在敲丧钟。
可这死寂没能持续多久。
亥时刚过,刘邦军西营突然燃起一团火光。紧接着,喊杀声冲天而起,夹杂着“楚军劫营了”的惊叫。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慌不择路地抓起兵器,却连敌人在哪都看不清——火光里只有几个模糊的黑影在帐篷间穿梭,放火、砍帐篷杆,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追!给我追!”刘泽提着刀冲出帐外,看到自己的帐篷被烧了一半,气得眼睛发红。可他的士兵刚跑出没几步,东营又响起了喊杀声,火光同样冲天而起。
“调虎离山!他们是调虎离山!”刘贾吼道,可士兵们早已乱了阵脚,东奔西跑,没人听他的指挥。
这队劫营的楚军精锐,正是天宇派的“夜不收”。他们不恋战,专挑帐篷密集的地方放火,看到巡逻队就跑,跑到另一处再放火,像一群灵活的泥鳅,搅得刘邦军不得安宁。
天快亮时,劫营的楚军终于退去。刘邦军的营地却已是一片狼藉——十几座帐篷被烧毁,三十多匹战马受惊冲散,还有不少士兵在混乱中被踩伤。士兵们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灰烬,眼里布满血丝,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一夜没睡,刚合眼就被惊醒,反复折腾了四五次,神经早就绷到了极限。
“水……给我水……”一个年轻士兵喃喃道,嗓子干得冒烟。旁边的老兵递过一个破碗,里面的水浑浊不堪,还漂着草屑,他却像喝琼浆一样一饮而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天。
五天里,楚军白天佯攻,次次都打东南角,让刘邦军不得不把主力放在那里,累得精疲力尽;夜里劫营,次次都声东击西,让他们睡不上一个囫囵觉,精神越来越萎靡。
刘邦军的弓箭彻底耗光了,只能用削尖的木棍代替;帐篷烧了一半,士兵们挤在剩下的帐篷里,连翻身都难;最要命的是粮草,那点仅够十日的存粮,在昼夜的消耗和混乱的抢夺中,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量。
第六天清晨,楚军的佯攻鼓声再次响起。可这一次,刘邦军的墙头上,只有寥寥几个士兵趴在那里,眼神空洞,连举起木棍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不打了?”一个老兵喃喃道,看着远处楚军的投石机停在原地,弩兵也没列阵,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群看客。
队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浑身一震——楚军阵前,推着几辆板车,车上插着竹竿,竹竿上挂着的不是兵器,而是热气腾腾的麦饼和肉干,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他肚子里像有只手在抓。
“降者……有粮……”楚军阵中传来清晰的喊话声,用的是刘邦军士兵最熟悉的乡音,“放下兵器,到阵前领饼,绝不加害……”
墙头上的士兵们骚动起来。他们看着那些麦饼,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木棍,再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眼神里的犹豫越来越浓。
“别信他们!是诡计!”队正嘶吼着,可声音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底气。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士兵突然扔下木棍,翻过营墙,朝着楚军阵前跑去。“我降!我要吃饼!”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士兵翻过营墙,像潮水般涌向楚军阵前,没人回头,也没人再看一眼那面摇摇欲坠的“汉”字旗。
刘邦站在中军帐的望楼之上,看着这一切,手里的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想嘶吼,想下令斩杀逃兵,可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烙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不是输在兵力,不是输在粮草,而是输在了这没日没夜的消耗里——楚军不仅耗光了他们的体力,更耗光了他们最后一丝求胜的意志。
成皋城头,天宇看着那些涌向楚军阵前的逃兵,对陈平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陈平望着刘邦军主营上空那面歪斜的旗帜,笑道:“主公的‘昼夜施压’之计,果然比千军万马还管用。”
风从城头吹过,带着麦饼的香气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刘邦军的士兵们排队领着麦饼,脸上露出久违的、满足的神情,仿佛忘了自己曾是敌人。而他们身后的主营,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废墟,再也撑不起任何抵抗的希望。
这场没有激烈厮杀的消耗战,最终以一种近乎无声的方式,决定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