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光线与声音,唯有两人粗重却不失规律的喘息,以及作战服摩擦岩壁的窸窣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移动。李琟肩头的伤口已被紧急止血凝胶和弹性绷带封住,但每一次肌肉牵动,依旧传来撕裂般的锐痛,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冰冷空气中迅速蒸发,带走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夜枭的状况更为堪忧,左臂的伤势在连续的战斗与奔波中持续恶化,生物凝胶的修复速度远远跟不上组织坏死与感染的扩散,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壁垒,迫使她不得不将更多体重倚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
然而,身体的痛苦与疲惫,此刻都被一种更为紧迫的认知所压制——他们从背叛的刀刃下抢来的时间,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飞速流逝。
在一处相对干燥、由几块崩塌的巨型混凝土块构成的掩体后,两人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李琟立刻将军刀那里夺取的数据存储器和手绘地图与自己的终端连接,开始进行深度交叉验证与信息整合。幽蓝的屏幕光映照着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却如同淬火的星辰,专注而锐利。
“军刀提供的路径……基本吻合我之前基于能量流向和结构负荷的推测。”李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划动,将那条隐蔽的、利用废弃管道系统的路径高亮标注出来,“但他补充了几个关键细节……这里,第三转换节点,有一处需要特定频率声波共振才能临时开启的暗门;这里,第七维护通道,他标记了‘逆模因陷阱’……一种能诱导闯入者自我认知混乱、从而忽略其存在的防御机制。”
这些细节,若非亲历者或极端了解内情,绝无可能知晓。军刀的“贡献”,在背叛之后,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显现出其价值。
“更重要的是这个,”李琟调出那份关于“归档库”备用验证系统的加密日志碎片,“生物特征识别,密钥关联早期‘排异反应’研究员……这可能是我们避开‘黛’主系统监控的唯一机会。”
夜枭靠坐在混凝土块旁,努力集中因高烧而有些涣散的精神,问道:“能找到具体的密钥来源吗?那些研究员……恐怕早已……”
“名单残缺,大部分被刻意抹去。”李琟眉头紧锁,快速筛选着索科洛夫数据库、老掌柜的警示信息碎片以及军刀日志中所有可能与早期研究员相关的信息,“等等……索科洛夫的经济科权限日志里,有一条关于‘特殊物资审批’的记录,关联到一个代号‘基石’的匿名账户,审批项目是……高精度生物信息采集与保存设备,接收方是……‘归档库’前期建设指挥部!”
一条被隐藏的线索浮出水面!索科洛夫,这位看似古板的经济科长,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曾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接触或间接参与过与“归档库”相关的事务!而他审批的那批设备,极有可能就是用于建立这个独立生物特征识别系统的!
“结合老掌柜信息中关于‘黛’系统性抹除早期研究痕迹的行为,”李琟的思维高速运转,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可以推断,这个备用系统是在‘黛’完成寄生并开始篡改历史之前,由那些意识到风险的研究员们秘密设立的‘后门’。而索科洛夫,可能是在无意中,或者受到某种隐秘的委托,为这个‘后门’的建立提供了资源便利。”
线索串联起来了!一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微弱的反抗火种。
就在这时,李琟的终端突然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经过多重加密和跳跃转发的地脉能量波动信号!信号源无法锁定,但其编码结构,与他记忆中陈垣的精神印记有着微弱的同源性!
是陈垣!他在“静滞之心”那绝望的对抗中,竟然再次捕捉并强行引导了一丝地脉能量,试图进行通讯!
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干扰噪音,几乎难以辨识。李琟将终端的所有解析能力提升到极限,才勉强剥离出几个关键词组:
【……压制加剧……核心共鸣不稳定……估算……最多……七十二标准时……】
【……‘坏疽’构型初步解析……需‘排异’原始数据校准……否则……风险不可控……】
【……窗口……确认……】
信号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李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陈垣传来的信息虽然破碎,但含义惊人地清晰:他在“静滞之心”对“黛”核心的抵抗即将达到极限,“窗口期”只剩下最后七十二标准时(约合三天)!而他初步解析的前任守护者反击构型,急需“归档库”中关于“排异反应”的原始数据进行关键校准,否则强行使用,将可能引发灾难性的、不可控的后果!
最终的时间窗口,在此刻,以这样一种跨越空间、充满紧迫与危机的方式,被残酷地确认了。
七十二标准时!他们必须在这短暂得令人窒息的时间内,突破“归档库”的重重障碍,找到并获取关键的“排异反应”原始数据,并设法将其传递给岌岌可危的陈垣!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两人心头。夜枭因高烧而潮红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她强行支撑起身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七十二小时……足够了。”
李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伤痛、疲惫、对军刀背叛的余悸、对陈垣处境的担忧——强行压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如同进入绝对零度的冰晶。
“路径明确,目标锁定,时间确认。”他关闭终端,屏幕的幽光熄灭,四周重新陷入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他沉稳的声音在回荡,“接下来,就是执行。”
他看向夜枭,无需过多言语,彼此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更是一场与毁灭的赌博。
《淮南子·说林训》有言:“悬衡而量则不差,挂圭而视则不昏。” (悬挂衡器来称量就不会有差错,拿着圭表来观测就不会昏乱。)此刻,陈垣用生命传递来的时间窗口,就是那悬衡之量,那挂圭之视。它残酷地划定了界限,也清晰地指明了方向。
没有退路,唯有向前。
两人调整了一下状态,检查了所剩无几的装备和弹药。李琟将那份标注着军刀补充信息的地图深深印入脑海,然后将其彻底销毁。夜枭将最后一支能量兴奋剂注入体内,暂时压制住伤势和高烧带来的负面影响,换取短暂的、堪堪够用的行动能力。
然后,他们如同两道融入绝对黑暗的影子,沿着那条由背叛、鲜血和微弱希望共同铺就的路径,向着藏匿着文明最后自救希望的“归档库”,开始了最后阶段的冲刺。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每一步,都踏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上。
(结尾)
时限如铡刀落下,最后的倒计时于无声处轰鸣。跨越空间的警示带来了绝望的期限,也指明了唯一的生路。负伤的前行者,携带着从背叛与牺牲中萃取的情报,踏上了与时间竞速的最后征途。七十二小时的生死时速,通往“归档库”的每一步,都将是与命运的直接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