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维护通道的狭窄与破败远超想象,与其说是通道,不如说是一道被强行撕裂后又勉强支撑的岩体伤口。脚下是湿滑、角度刁钻的碎石斜坡,头顶不时有松动的岩块混合着冷凝水簌簌落下,砸在头盔和肩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放射性尘埃的金属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来自地核的沉闷压力。这里的环境读数早已超出安全阈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细小的、灼热的玻璃碴。
“基石”小队以战斗队形在崎岖中艰难前行,燧石打头,黑曜断后,将李琟护在相对安全的中央。然而,李琟感受到的并非安全感,而是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凝滞感。这种凝滞并非来自外部“静滞力场”的物理压制——事实上,进入这条通道后,那种粘稠的阻力反而减弱了许多——而是源于小队内部气氛的微妙变化。
自从夜枭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觉醒”并示警后,燧石和黑曜虽然依旧执行着护卫职责,动作精准无误,但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极其简练,甚至可以说吝啬。之前偶尔会有的、用于确认位置和状态的战术手语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沉默。他们不再与李琟进行任何超出必要范围的视线接触,仿佛他是一件需要被严密看守、但同时又被刻意忽略的危险物品。
更让李琟心生寒意的是,他手中那枚承载着夜枭印记的芯片,其散发的微弱波动,似乎也成为了这种凝滞气氛的催化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燧石和黑曜身上散发出的能量场,在面对芯片方向时,会下意识地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排斥与戒备的扰动。他们是在警惕夜枭这种非生非死的状态?还是……在警惕因夜枭“觉醒”而可能变得“不同”的他?
“前方……左转……十五米后……通道分叉……”夜枭那带着电子杂音的意念再次直接传入李琟脑海,她的“存在”似乎正随着时间推移,或者说随着李琟精神力的缓慢恢复,而变得稍微稳定了一些,分析计算能力依旧精准,但那份属于“人”的情感波动,却依旧稀薄得令人心痛。
李琟将信息低声转述给前方的燧石。
燧石只是微微顿首,没有回头,也没有询问信息来源的细节,只是抬手做了一个简练的“明白”手势,便继续前行。这种毫无反馈的接纳,比直接的质疑更让人不安。他们似乎已经默认了李琟与芯片(或者说与夜枭的“幽灵”)之间的特殊连接,并选择了一种隔离式的合作。
“他们在害怕。”夜枭的意念再次传来,这次带上了一丝近乎冷酷的洞察,“害怕……未知……害怕……我……也害怕……因我而……变化的……你。”
李琟默然。他何尝没有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多次精神力的透支与重塑,尤其是与“奠基之石”、星图乃至这芯片中夜枭印记的深度共鸣,让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但也更加……非人化。他能捕捉到能量流动中最细微的涟漪,能感知到他人情绪波动引发的能量场变化,甚至开始能“听懂”这片地下迷宫本身那低沉、混乱的“低语”。这种变化,在燧石和黑曜这些依靠传统感官和装备行动的战士眼中,恐怕与“异化”无异。
多角度的猜忌链在此形成。 “基石”警惕着李琟与夜枭的非常规状态;李琟则因对方的疏离和对夜枭的排斥而心生疑虑;而夜枭,这个以数据形式存在的“观察者”,则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人性的脆弱。
就在这种内部张力几乎要达到临界点时,通道前方传来了异响。不是追兵的脚步声,而是一种细微的、仿佛无数细小金属部件在摩擦、转动的“嗡嗡”声。
燧石猛地举起拳头,示意停止。所有人瞬间紧贴岩壁,屏住呼吸。
声音来自分叉通道的右侧。借着岩壁上零星荧光矿物惨绿的光,可以看到那里堆积着大量废弃的机械残骸,像是某个小型自动化维修单位的“坟场”。而此刻,在那堆残骸深处,几点猩红色的光点正如同复活的鬼火般,依次亮起!
“是‘清道夫’……休眠单位……被激活了!”黑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悸。这些基地自我维护系统失控后的产物,怎么会出现在这条隐秘的通道里?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被激活?
“能量源……来自……我们……后方……”夜枭的意念急促地响起,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非自然……触发……是……诱导!”
有人触发了它们!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燧石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李琟和他手中的芯片,那眼神中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射出了尖锐的质疑!是在怀疑李琟或者他手中的“幽灵”引来了这些东西?还是……
李琟的心脏骤然冰冷。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会不会是“基石”自己?他们是否认为,带着坐标和“幽灵”的李琟,已经成为了一个过于危险、甚至可能无法控制的累赘?与其冒险将他送到陈垣那里,不如……在这里,借助“意外”,将他连同芯片一起“处理”掉?毕竟,对于信奉“修复”与“平衡”,可能对“盖亚之骸”抱有敬畏、甚至恐惧的“基石”来说,一个知晓了过多禁忌知识、且与未知存在(夜枭的印记)深度绑定的“钥匙”,其本身或许就是一种需要被“净化”的威胁?
这个“背叛的预感”如此强烈,以至于李琟几乎能闻到空气中那无形的、名为“算计”的血腥味。
前方的“清道夫”残骸发出了更响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几具扭曲的、由废弃零件和暗红色生物组织构成的躯体,已经开始从残骸堆中挣扎着爬出,猩红的光点锁定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后有“净化派”追兵,前有被莫名激活的“清道夫”,身边是态度暧昧、疑似心生去意甚至杀意的“盟友”。
李琟握紧了手中的芯片,感受着其中夜枭那冰冷而专注的运算波动,也感受着自己体内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源于一次次极限挑战而蜕变的力量。
《左传·隐公元年》有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多行不义之事,必定会自我毁灭,你姑且等着瞧。)但如果这“不义”并非来自明确的敌人,而是源于猜忌链和所谓的“大局”考量呢?
他看向燧石,看向黑曜,看向那逐渐逼近的机械怪物。
信任的基石已经崩塌,他必须为自己,也为芯片中那个残存的“她”,杀出一条血路。
(结尾)
猜忌的毒蔓在沉默中疯长,背叛的预感如寒冰刺骨。前有失控的机械亡灵,后有莫测的“盟友”心机。孤立的持钥者立于信任的废墟,人性的计算与生存的本能在此刻激烈交锋。当所有的依靠都变得不可信赖,他唯一能握紧的,只有手中那枚冰冷芯片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她”,以及自身那已被命运锤炼得面目全非的力量。抉择的时刻,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