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灯火摇曳,映照出一张铁面无情的脸。
那笑容还挂在杨二虎脸上,却已僵住。
王在晋勃然大怒,府中仆役立刻行动,纷纷持长棍涌入厅堂。
气氛骤然紧张,杨二虎始料未及,神情慌乱。
急忙开口道:
“阁老息怒,此番前来并无他意,仅是我家将军与大同将士一点心意,绝无行贿之念,更无加害之心。”
“若阁老不愿收受,我即刻带走便是。”
他转身指向那只空无金银的箱笼,继续说道:
“这些土产皆为军镇自种自制,出自边关将士之手,恳请阁老成全,收下这份情意。”
像王在晋这般身份之人,本就对这类物品不屑一顾,加之其性本不贪财。
他冷声回应:
“无论何物,一概不收。你原样带回,转告杨洪——若有下次,我必奏明圣上,罢其总兵之职。”
“依我看,你今日来此,定是杨洪有所求于我。”
王在晋心如明镜,边镇事务本当通过奏报呈递,岂有私下遣人面见的道理?其中必有隐情。
而杨洪竟肯送上如此厚礼,显然所求之事关乎私利。
杨二虎见状,不再遮掩,坦然应道:
“阁老明察秋毫,小人确有一封我家将军亲笔书信,烦请过目。”
说罢,从怀中取出密信,交予王在晋身旁书童转呈。
王在晋阅毕,眉头紧锁,语气陡然严厉:
“调杨俊移防大同,还要配给兵马同行?杨洪究竟意欲何为?”
杨二虎善于观色,察觉对方神色有异,立即俯身低语:
“实不相瞒,我家大公子与满桂将军素有嫌隙。自满桂出任宣府总兵以来,屡次刁难我家公子。”
“将军疼惜亲子,不愿其受辱,故斗胆请阁老施以援手,将公子调往大同避祸。”
此事王在晋此前从未听闻。
但细细思量,也觉合乎情理。
当今天下,文臣轻视武将已成常态,而武将之间亦非铁板一块。
那些世代将门出身者,向来鄙夷寒门崛起之辈,在他们眼中,出身卑微者难登大雅之堂。
至于满桂这般归附的蒙古族将领,更是多数人排挤的对象。
“杨俊调回大同也就罢了,为何连马营城和独石口的兵马也想一并撤走?”
“那两处驻军七千有余,多为骑兵,乃是宣府防务的核心力量。”
“单是调动杨俊一人,尚可商议,但整支军队撤离,此事断无可能。”
“你回去告诉杨洪,这个请求,我不会批准。”
王在晋语气坚定,毫无回旋余地。这件事,他打定主意不插手。
杨二虎站在堂下,心中发沉。原本指望送礼通融,哪怕事情不成,也能有个交代。如今礼没收,事也没成,空手而归,回去如何面对主子?
“恳请阁老念在杨洪将军多年戍边、忠心为国的份上,施以援手。满桂屡次无端生事,实为针对我家公子,用心险恶,请阁老明察。”
“事已至此,小人也不再隐瞒。马营城与独石口所驻之兵,虽属官军编制,然其中多为杨家自行招募、豢养的家丁亲卫。”
“这些将士皆由将军自掏腰包供养训练,并不在朝廷名册之内。一旦落入满桂之手,恐遭清算。”
私蓄家兵,在大明军中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无人敢当面挑明。今日杨二虎竟在兵部尚书面前直言不讳,胆识惊人。
他也顾不得了。主人已有异志,自己何须再拘小节?眼下最紧要的是拿到调令,让杨俊率军脱离独石口与马营城的防区,远离满桂掌控。
王在晋眉头微皱,未曾料到对方竟如此直白。
“在满桂麾下受些委屈倒也罢了,”杨二虎继续道,“可我家将军担忧的是,此人挟私报复,借军权行铲除之举。”
“独石口与马营城乃长城咽喉之地,若因内斗生变,京师安危必受牵连。”
“只求阁老开恩,将我家公子调离宣府。去向不限,哪怕是偏远边镇,我们也毫无怨言。”
将领之间势同水火,确为边防大患。王在晋深知此理。
尤其是这般明争暗斗,消耗的是国家战力,动摇的是边疆根基。
他沉默片刻,心中已有松动。
满桂虽骁勇,终究是归附蒙古部族,血脉难亲。而杨俊一门世代为将,先祖曾随文皇北征大漠,功勋彪炳。
论忠诚,论根基,自然更值得倚重。
老人家的父亲身为一镇总兵,手握重权,而大同、宣府两地又地处边防要冲,局势不容半点闪失。
当今天子虽事必躬亲,在军政上掌控极严,但像调防这类事务,兵部尚书仍有一定决断之权。
“既然如此,本官准了。”
王在晋虽点头应下,却附加诸多约束。
调令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杨俊仅可带五百兵卒撤离,多一人一马皆属违令。
且期限明确——自接到文书起,须即刻办理交接与防务移交事宜。
十日内必须撤离独石口与马营城,逾期则以抗命论处。
杨二虎此行目的已达。
这些条文在他眼中形同虚设。
到时带走多少人,岂是纸上几句话能定的?
那道调令,不过是个幌子,用以麻痹满桂,顺便作为入关的通行凭据罢了。
取到盖印的调兵文书后,他并未动身返程。
而是在京城滞留了两日。
此番进京,绝非只为一纸公文而来。
毕竟他们谋划的是惊天之举,牵涉弑君大罪,每一环节都需周密部署,容不得丝毫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