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文焕轻抿嘴角,缓缓开口。
原来清晨时分,一人急奔都察院,声称有要事举报。
起初,院中官员并不在意,只当是寻常百姓前来鸣冤,打算将其遣走。
岂料此人直言,案涉边镇大将与中枢高官,事关重大。
消息传至倪文焕耳中,他亲自提审。
初闻所述内容,他的反应与如今的朱由校一般,满心惊愕,难以置信。
第一念头便是:莫非有人蓄意设局,栽赃杨洪与王在晋?
毕竟二人皆位高权重——一个手握数万边军,镇守北疆;一个身居内阁,执掌兵部。
若贸然采信,反落入圈套,后果不堪设想。
举报者见倪文焕迟疑,长叹一声,终道出身份——竟是王在晋府中掌事之人。
此言一出,倪文焕心头一震。
此人身份特殊,所言真假难辨,可信乎?不可信乎?
为求真相,他召集都察院全体御史密议查证。
关于杨洪克扣军粮、私通蒙古贩卖军械之事,几位御史隐约听闻过些许传闻。
至于王在晋涉案之说,则无人知情。
然而此时,倪文焕内心已倾向相信举报者所言。
虽未完全坐实,但对方的身份,已足以令人生畏。
那人仿佛窥透其心,当即说道:
“老爷若仍存疑,不妨派人去查,兵部尚书府中,可有我这名字。”
“小的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前阵子,杨洪曾派人送来大量金银珠宝,专程探望我家老爷。”
“那些人来时抬着两只木箱,可离开时却只剩一只空箱。”
“府中管事和不少下人都瞧见了,老爷若要查证,一问便知。”谷裻低声陈述。
“小的冒着杀头的风险前来告发,若无实据,怎敢踏入此地?恳请老爷明断。”
倪文焕听完,心中已然信了大半。
若是毫无根据,此人岂会亲自上门招祸?唯有确有其事,才敢赌上性命来此一搏。
正思忖间,边关急报送达京师——蒙古犯境,大同守军初战即溃。
他当即下定决心,必须参倒这两人,否则社稷难安。
“请问大司马,年约三十二岁的刘能,可是您府中执事?”
王在晋一听“刘能”二字,心头猛然一震。
未曾料到,自己用了十余年的家仆竟会突然反目,还捏造如此荒诞之事。
他未予回应倪文焕,转身扑跪于地,向皇帝急声辩解:
“陛下,此事纯属诬陷!臣的确见过杨洪派来的人,但绝无受贿之举。”
“至于调动边将一事,臣确实未事先奏请,此乃臣之过失。”
“然臣此举亦有苦衷,原打算今日禀明圣上,可惜尚未开口,便已遭人告发。”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奏疏,王朝辅连忙上前接过。
朱由校细细阅览,确认奏本属实。其中详述了调将缘由、具体时间、涉及将领与兵力部署,皆一一列明。
他对王在晋的品性有所了解。此人并非贪财之徒,比起金钱,他更在意权位与功业。
朝中高官,除宋应星、程国祥这般罕见清流外,几无人不染指利益。
这点他心知肚明,也能容之。用人之道,在于才干与忠诚,其余皆可宽宥。
“总宪所提两只木箱,究竟何意?”
皇帝启唇相询,王在晋不敢隐瞒。
他深知天子脾性:坦诚以对,纵有过错亦可轻罚;若隐若饰,无罪亦能成狱。
“那口箱子一直搁在我家中,未曾开启分毫,陛下若想查验,只管派人去取来便是。”
朱由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不仅要查明真相,更要借此机会护住王在晋,向众人表明立场——此人是他信得过的心腹。
他心中另有一疑团未解:那个名叫刘能的仆人,竟敢揭发自家主人,背后定有隐情。一个府中差役,何来胆量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他当即下令锦衣卫分头行动,既要拘拿人证,也要起获物证,务必让整件事水落石出。
等待回禀之际,朱由校再度提起杨洪一案。
照常理推断,刘能不过是一介家奴,耳目所及皆在京师官场之内,如何会对边镇军务知之甚详?
此事透着古怪。
他心头一动,忽然意识到,莫非这是北地官员暗中串联,借机发难?
……
事实确如其所料。今日风波,实为陈良训牵头,一众江南籍官员密谋而成。
刘能奔赴都察院公开举报,正是他们一手策划的结果。
当得知王在晋收下杨二虎所赠财物后,这群人立刻嗅到了可乘之机。
在杨二虎的指点下,他们迅速控制了刘能的妻儿,以性命相胁,又许以高官厚禄。
一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仆役,哪经得起这般威逼利诱?
更何况对方拍胸保证:事成之后,全家享尽富贵,绝无后患。
刘能咬牙应允,转身便将养育自己十余年的主人推向深渊。
这些官员图谋清晰:制造裂痕,动摇君心。
他们要让皇帝对亲信产生怀疑,逐步瓦解阉党的影响力。
眼下朝中,王在晋身兼内阁与兵部要职,权势无人能及。
昔日风光无限的东林诸臣,在其面前已渐渐失声。
若不设法扭转局势,未来朝局必将彻底倾覆。
因此他们选择先下手为强,诱使皇帝亲手削损自己的臂膀,乱中取利。
此计虽不张扬,却极有效。即便自身未能壮大,只要敌方削弱,便是胜机初现。
而王在晋位高权重,又恰好露出破绽,正是最佳突破口。
至于牵连杨洪,原因更为直接。
杨洪与他们之间,仅是利益之上的联手,从未有过情分可言。
一切维系于安危得失,毫无信任根基。
这般联盟,本就摇摇欲坠。
更关键的是,他们无法真正掌控杨洪的行动。
所图之事,乃是动摇皇权的大逆之举。
眼下因目标一致,尚能暂时同行。
但未来变数难测。
若杨洪临阵改意,不取皇命,反倒挟持天子,号令天下,又当如何?
甚至他另有谋划,突然倒戈,谁能制衡?
计划虽由他们一手拟定,可真正动手之人,唯有杨洪。
也只能是他。
因为军权在他手中,胆魄在他身上,动机亦唯他具备。
而文官们的作用微乎其微,不过是在朝堂上陈词几句,递个奏本罢了。
成或败,生或死,全系于一人之手。
他们的命运,竟要仰仗一个武将的抉择。
这是他们绝不能容忍的局面。
在他们心中,只可自己执棋,岂容他人反制?
哪怕一丝被操控的可能,也要彻底掐灭。
于是暗中设局,早已铺下陷阱。
必须让杨洪无路可退,只能听命而行。
唯有将其逼入绝境,才能确保他不敢生异心。
如此一来,事成之后也不至于争权夺利,难以收场。
只要捏住他的把柄,生死便由不得他。
届时若有分歧,只需一纸弹劾,便可削其官爵,夺其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