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神气医学研究中心顶层的“初心诊室”内,时光仿佛被那盏仿古煤油灯柔和的光晕所凝固,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新春佳节特有的、慵懒而温馨的气息。林澈坐在那张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旧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案面上岁月留下的木纹,眸中映着跳动的灯焰,思绪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他腕间那枚设计简约、泛着冷银色金属光泽的个人终端,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震动蜂鸣声。这声音不同于寻常通知,它的频率和节奏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信号——最高优先级紧急事件。
林澈眼神瞬间一凛,方才萦绕在眉宇间的温和怀旧之色,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顷刻间被一种全然的锐利和专注所取代。他迅速抬手,指尖在终端投射出的微光屏幕上一点。
“林博士,紧急情况!”通讯刚一接通,值班主任那熟悉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传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紧张,甚至还有几分罕见的困惑。“隔离观察区刚接收一名特殊病例,患者郑先生,症状……我们无法归类,所有常规检测指标均在临界值附近微妙波动,但整体生命体征,却在以一种持续、缓慢且无法阻止的趋势衰竭!”
“详细情况,我到了再说。”林澈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但起身的动作却快如闪电。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白色研究服,一边疾步向外走去,一边利落地穿上,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当他快步穿过连接顶层“初心诊室”与核心研究区的封闭式空中廊桥时,脚下是数百米的高空,城市轮廓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但林澈无暇欣赏,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廊桥另一端,两扇感应门同时滑开,沈雨霏和韩博的身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
沈雨霏显然是从实验室直接赶来,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用于微观观测的智能眼镜,镜片后的美眸中带着询问与凝重。她习惯性地将一缕滑落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动作依旧优雅,但微微抿起的唇线透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韩博则是一身笔挺的深色制服,代表着安全与秩序保障部门的最高级别。他手中已经拿着一台超薄数据板,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滑动着,似乎正在调取初步资料,眉头紧锁,形成了深刻的“川”字纹。
三人交汇,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契地转向通往地下三层的专用高速电梯。电梯内部是冰冷的金属壁面,运行时的微弱嗡鸣取代了所有的对话。
与楼上“初心诊室”那种充满温情怀旧感的人间烟火气判若云泥,地下三层的特殊隔离区,空气带着经由最精密多重过滤系统净化后的微凉,弥漫着一种近乎无菌的、带着淡淡臭氧和金属气息的味道。柔和的冷白光带嵌在纯白色的天花板和墙壁接缝处,照亮了纤尘不染的通道。
单向强化玻璃观察窗外,数名身着严密防护服、资历深厚的研究员正聚集在那里,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紧紧盯着观察窗内以及旁边数块巨大的监测屏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困惑。
隔离舱内部,柔和的光线均匀洒落。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性躺在符合人体工学的病床上,他面容依稀可见往日的儒雅与从容,但此刻,那双眼睛却空洞地睁着,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焦距。他的神色是一种过度的、近乎诡异的“空无”,仿佛内在的意识、情感、乃至灵魂,都已从这具依旧维持着基本生理活动的躯壳中被彻底抽离。
然而,与他内在的“空无”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实时监测他生命状态的全息投影。上面清晰显示着代表心率、血压、脑神经活性、基础代谢率等多条关键曲线。这些曲线并非剧烈波动,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平滑到令人心悸的方式,坚定不移地、无可逆转地向下滑落,如同一条条注定要汇入死寂平原地表的溪流。
值班主任见到林澈三人,立刻上前,语速极快却清晰地汇报:“郑先生,知名学者,四十八小时前被家人发现陷入这种‘静默’状态。无任何外伤痕迹,排除中毒可能,无已知遗传病史或重大疾病史。我们动用了所有手段:高分辨率脑部ct、功能性mRI均显示无结构性异常或异常放电;全身器官扫描未发现任何器质性病变。我们尝试了高浓度营养支持、多种靶向神经兴奋类药物,甚至……甚至按照应急预案,请来了慧明大师,以其精深的安魂印进行感应探查。”主任的声音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力感,“结果,均告无效。他的‘神’,他的‘气’,仿佛……正在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稀释’。”
“稀释?”沈雨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极不寻常的用词,她上前一步,靠近观察窗,目光紧紧锁定在患者身上,试图用她敏锐的感知去捕捉任何异常的能量流动。
“是的,沈博士。”旁边一位负责生物场成像的研究员指着另一块屏幕上显示的能量成像图解释道,“我们的高精度生物场成像仪显示,他周身的生命能量场(生物等离子场)强度正在持续减弱。但关键在于,这种减弱模式非常奇特,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能量向外逸散或耗散,更像是……在内部被某种力量同化、消解,变得‘稀薄’。” 屏幕上,那原本应色彩饱满、流转不息、层次分明的生命光晕,此刻却像一幅被水浸泡过的水彩画,所有的鲜艳色彩和动态层次都在不可逆地消失,趋于一种单调、灰暗的平静。
林澈自到达后,便一直沉默地注视着隔离舱内的郑先生。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特种玻璃和物理的隔阂,直接“看”到那无形无质、却正在发生的异常。他缓缓抬起右手,隔着玻璃,掌心虚对着舱内的患者,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一缕比发丝还要微细、凝聚了他高度精炼神识的能量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出,试图与那片正在“褪色”的生命场进行最轻微的接触。
下一刻,林澈的眉头骤然紧锁,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凝重。
“感觉到了吗?”他沉声问,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湖面,在在场每一位感知敏锐的研究者心中激起波澜。
沈雨霏立刻闭目凝神,将她那源于古老传承、对生命能量极其敏锐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片刻后,她脸色微微发白,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惊悸:“一种……难以形容的‘空’的感觉。不是纯粹的虚无,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均质化’所带来的、虚假的平静。他的生命波动,他所有的生理和心灵活动的峰谷,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平,抹去所有的差异性和活力,趋向于一条……绝对平衡,也意味着绝对死寂的直线。”
韩博则利用他的权限,快速调取了郑先生近期的所有可获取数据流,包括其个人智能设备记录的行为轨迹、生理参数、网络活动等,试图从信息层面找到逻辑突破口。他的手指在数据板上飞快操作,屏幕上的代码和图表如瀑布般刷新,最终,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逻辑上完全无法解释。他的身体,从生物物理学角度看,所有‘硬件’似乎都完好无损,但驱动它的‘操作系统’正在被格式化。不,这个比喻还不够准确,是更底层的问题——是构成这些‘硬件’的基本物理属性,都在被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缓慢‘重置’,趋向于热力学平衡态,也就是……熵增的终点。”
就在三人各自感知和分析的结论汇聚,指向一个超越现有认知的可怕事实时——
林澈腕间,那枚传承自千年前的神医姜离、平日里触手温润、蕴含着安抚心神力量的安魂印古玉,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到极点的凉意!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透灵魂深处、带着某种“非存在”、“逆生长”特性的、源自本源法则的警告!
几乎与安魂印的预警同步,研究中心的人工智能主控系统“灵枢”,那平时用平稳合成女声进行播报的系统,此刻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代表最高威胁的警报声,回荡在隔离区内。
【警告:检测到未知信息扰动模式。目标生命体内存在异常信息结构,该结构正在持续性干扰、覆盖其基础生命编码的稳定性与熵减进程。核心数据库无任何匹配记录。模型推演失败。威胁等级:无法评估。重复,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未知信息扰动……干扰生命编码……”林澈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神变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回过姜离留下的记忆烙印中,那些关于上古时期某些超越常规疾病形态、被视为“天道之损”、“法则之伤”的禁忌存在的模糊记载。那些曾经被认为是神话传说的概念,此刻似乎与眼前的诡异现象产生了危险的共鸣。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位神情肃穆、甚至带着些许不安的研究员,最终再次定格在观察窗内,那片正在不可逆转地“褪色”、走向寂灭的生命之光上。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和沉重的分量,在寂静的隔离区中回荡:
“通知所有‘星火’项目核心成员,取消一切非必要活动,”林澈下达了指令,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启动‘深渊协议’一级响应。”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代表着研究中心最高戒备状态的指令被所有人消化,然后才继续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记住,我们此刻面对的,可能不再是我们认知范畴内的任何一种‘病症’。这是一种现象,一种直接作用于生命底层逻辑,试图将其从有序拖回无序的‘现象’。”
新的挑战,已然降临。它的出现,无声无息,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可能从根本上动摇现代医学乃至生命科学赖以建立的基石。探索星辰大海的宏伟征程尚未正式扬帆,脚下的土地,却首先出现了一道深邃而无法理解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