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桌上那道清晰的裂痕,如同在场每个人脸上那凝固的表情。
陆锋身上那股子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暴戾之气,几乎让空气都燃烧了起来。
政委和李长庚被他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盯得后背发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头即将失控的猛虎。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苍老而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小陆,坐下。”
是钟表匠。
他甚至没有看陆锋,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如鹰的眼睛,只是静静地落在何雨水的身上。
“丫头,你的耳朵很灵,心思也够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瞬间冷静下来的问题。
“但你想过没有,一个能用‘神念’隔空传音,杀人于无形的东瀛老妖,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仅仅因为受创时的一句无心之言,就把自己的老底,用一句口音就给泄露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众人那被愤怒冲昏的头脑。
刚刚还热血上头的李长庚和政委,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是啊……
这不合常理。
一个布局如此深远,手段如此诡异的敌人,怎么可能如此不小心?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故意抛出来的,想把他们引入歧途的烟雾弹。
“就是啊,老大!”角落里,赵铁柱也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他脸色还有些发白,显然对那老妖婆心有余悸,“这帮玩阴的,一个比一个狡猾。会不会是她故意学的咱们的老北京口音,就是想让咱们在北京城里头瞎转悠,白费力气,然后她在别的地方,再憋着劲儿搞什么小动作?”
一时间,会议室里刚刚升起的那么点同仇敌忾,瞬间就被浓浓的疑云所取代。
连陆锋那满腔的杀意,都化作了紧锁的眉头。
【妈的,这帮老狐狸,弯弯绕绕就是多!】
【可……他们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看着众人脸上的惊疑不定,何雨水笑了。
那笑容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如同手术刀般的锐利。
“你们说的,叫‘常规逻辑’。”
“但你们忘了,一个能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视我们的生死行动为‘棋盘’对弈的人,她,从不按常规出牌。”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所有人下意识闭嘴凝神的魔力。
“你们觉得这是破绽,恰恰是因为,她想让你们觉得这是破绽。”
何雨水缓步走到会议室墙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军用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无视了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军事标记,精准地,在北京的位置上,画下了一个巨大而醒目的圆圈。
“兵法,讲‘灯下黑’。现代犯罪心理学,称之为‘心理盲区’。”
“她敢留在北京,就是算准了我们不敢相信她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她用一句北京话,抛出一个你们眼中‘低级’的,真假难辨的线索,让我们自己怀疑自己,让我们在这里争论她到底在不在北京,陷入无休止的内耗和自我否定。”
“这,才是她想下的,第一步棋!”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钟表匠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老同志,兵法还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玄学也逃不出这个道理。”
“她越是想让我们觉得她这个线索是假的,她就越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坐在这里,去怀疑线索的真假!而是要立刻假设线索为真,然后调动所有力量,去找到她,干掉她!”
“用项目管理的话说,这叫‘风险前置,快速验证’!哪怕最后证明是错的,我们也只是浪费了几个小时。但如果她真的在北京,我们每在这里多争论一分钟,她就多一分钟的时间,从容布置下一步的杀招!”
“……”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李长庚和政委已经彻底听懵了。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开军事会议,而是在听一堂来自未来的,关于战略欺骗和心理博弈的顶尖课程。
何雨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固有的思维定式,在他们那已经僵化的脑海里,开辟出了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却又逻辑严密到可怕的战场!
钟表匠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何雨水。
他与何雨水对视了足足十秒钟。
那双经历了无数风雨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夹杂着欣赏、震惊,甚至是一丝……骇然的复杂神色。
他从这个不过二十岁的丫头身上,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智慧,也不是谋略。
那是一种,如同精密机器般运转的,纯粹的,冰冷的,将一切都视为变量与数据的,绝对理性!
这丫头,不是在推测。
她是在计算!
许久。
钟表匠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服气的苦笑。
“呵呵……好一个‘灯下黑’,好一个‘风险前置’。”
“丫头,”他看着何雨水,语气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老头子,服了。”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比任何嘉奖令都来得更有分量!
这意味着,这位在共和国最神秘战线上,堪称定海神针般存在的老人,在思维的交锋中,向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彻底低头!
政委和李长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既然钟表匠都认同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钟表匠站起身,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脆响。
“那么,”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重新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盯住了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圆圈。
“下一步,怎么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