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废弃戏楼前,林婉儿一番“近在眼前”的惊天言论之后,赵铁柱就彻底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比在莫斯科地下被庚金水龙冲刷时还要颠覆。
那个娇俏灵动的川渝妹子,在他眼中,时而是手持罗盘、断人生死的高深道长;时而又是眼波流转、吐气如兰的……妖精。
对,就是妖精。
尤其是当他回想起她戳着自己鼻尖,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带着三分嗔、三分怨、七分不容置疑的霸道时,他那颗比花岗岩还硬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赵铁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林婉儿。
搜捕行动陷入了僵局,那只狡猾的东瀛老狐狸,仿佛真的在北京城里蒸发了。
政委领导的“红墙利剑”和李长庚调动的各路人马,几乎将整个北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一根可疑的毛都没找到。
队伍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而赵铁柱,则成了所有人里最“积极”的那个。他几乎包揽了所有需要勘察“气场”的危险地点,每次都主动请缨,一个人钻进那些阴森森的废弃工厂、荒僻古墓,一待就是大半天。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艺高人胆大,责任心强。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怕。
他不是怕那些孤魂野鬼,而是怕一回头,就看到林婉儿那双仿佛能看穿他心思的眼睛,怕再听到她用那软糯又带着一丝霸道的川渝口音,问出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小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老鼠,明知道对方没有恶意,甚至……对自己挺好,可那种完全被拿捏、被看透的感觉,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雷电、与鬼神对话的东北汉子,浑身难受。
这天夜里,收队回到作为临时据点的某招待所时,已经过了午夜。
连续三天的高强度搜查,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大厅里,特工们东倒西歪地靠在椅子上,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赵铁柱的消耗是最大的。他不仅要像其他人一样保持高度的身体警惕,更要时刻运转“仙家”的法力,去感知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都有些起皮。
他没跟大家凑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从怀中摸出一块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的桃木小剑。那是他师父传下来的法器,每一次消耗过大后,他都习惯用这种方式,与法器沟通,平复自己躁动的气血。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里的这把剑。他刻意将自己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也隔绝开了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身影。
然而,有些东西,是隔绝不了的。
比如,一阵霸道而又勾人的香气。
那不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而是一种食物最原始、最纯粹的香味。
浓郁的肉臊被热油爆香,混合着炒熟的辣椒和花椒,那股子辛辣、鲜香、还带着一丝丝麻的复杂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毫无道理地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腔里。
“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打破了大厅里的死寂。
所有疲惫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循着香气的来源,投向了通往后厨的那条走廊。
只见灯光下,林婉儿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的大海碗,碗里堆得冒尖,红彤彤的辣椒油浇在劲道的面条上,顶上撒着一层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碎花生,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莲步轻移,无视了周围那些投来的、充满了渴望的“饿狼”般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面前。
“嗒。”
她将手里的海碗,轻轻地,放在了赵铁柱面前的茶几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赵铁柱擦拭桃木剑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不用抬头,光是闻到那股越来越近,最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浓郁香气,就知道来人是谁。
这几天,他躲了她三天。
没想到,她还是找来了。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让他完全无法拒绝,也无法逃避的方式。
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林婉儿那双含笑的眸子。
在招待所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颊被碗里升腾起的热气熏得微微泛红,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没有了前几日的嗔怨和霸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像是月光一样温柔的东西。
“赵大哥。”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那碗里的热气一样,带着暖意,“我看你这几天元气耗得厉害,光靠那些压缩饼干怎么行。”
她说着,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她的视线,从俯视,变成了微微的仰视。
她就那么托着自己小巧的下巴,仰头看着他,那姿态自然而又亲昵,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千百遍。
“我找厨房的大师傅,借了点材料。”她笑盈盈地指了指那碗面,“给你做了碗我们四川的燃面,里面加足了阳火旺的料,快趁热吃了,补补。”
赵铁柱彻底愣住了。
他看看碗里那红得诱人、香得勾魂的面条,又看看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快吃呀”的温柔脸庞,一时间,他那平日里还算灵光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这几天辛苦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他一个东北糙汉子,从小到大,除了他妈,还从没哪个女人,在三更半夜专门为他做一顿热饭。
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女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或者“不用了,太麻烦了”。可他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发什么呆呀?”林婉儿看他那傻样,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再不吃,面就要坨了,就不好吃了。”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温热,触感柔软,隔着一层薄薄的作训服,那点温度仿佛直接烫在了他的心上。
赵铁柱一个激灵,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
他不再犹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一把抓过那双筷子,笨拙地将海碗捧在了自己怀里。
“呼噜……呼噜噜……”
他埋下头,像一头饿了三天的野猪,开始疯狂地吸食碗里的面条。
劲道的手工面条,裹挟着香辣的肉臊和爽脆的花生碎,一同滑入喉咙。那股子浓烈、霸道、层次丰富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辣!是那种直冲天灵盖的烈性干辣椒的香辣!
麻!是让舌尖都在微微颤抖的顶级花椒的酥麻!
香!是肉臊的油香、葱花的清香、还有花生碎的焦香!
无数种滋味,在他口腔里交织、碰撞、融合,最后化作一股滚烫的暖流,顺着食道一路向下,狠狠地冲进了他那早已被干粮和冷水折磨得麻木的胃里!
“哈——!”
赵铁柱猛地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灼热的白气。
爽!
太他妈的爽了!
那股暖意,仿佛带着驱散一切阴邪的力量,在他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连日来因为勘察阴地而积攒在体内的那些阴冷湿气,在这股霸道的暖流面前,如同残雪遇骄阳,瞬间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感觉自己那快要枯竭的“阳火”,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浇上了一桶油,重新“轰”的一声,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吃得满头大汗,鼻尖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眶,却不知不觉地,有些发红。
这不是被辣的。
他一个东北人,还能怕辣?
他只是……想家了。
想起了小时候,在东北的寒冬腊月,他训练晚了回家,他妈总会给他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里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味道完全不同,但那份温暖,那份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
林婉儿就那么静静地蹲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就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吃。
她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亲手完成的、最得意的艺术品。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一丝藏不住的温柔,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疼”的东西。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觉得,比自己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还要开心。
“好吃不?”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柔声问道。
赵铁柱嘴里塞满了面条,像一只仓鼠,只能一个劲儿地,用力地点头,那样子憨得可爱。
“好吃就对了。”林婉儿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偷吃了鸡的小狐狸。
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解释她的“科学依据”:“我给你算过,你命格纯阳,属火,但因为你常年跟那些阴性的东西打交道,火气耗损得厉害,所以五行里,你现在最缺的就是火。而且你命里带煞,煞气属金,火又克金,所以不能用金来补。”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着碗里的佐料,如数家珍。
“所以这面里,我特地让大师傅多放了我们四川的朝天椒和汉源的花椒,这两样,都是辛、热,属火中之火。还有这肉臊,用的猪前腿肉,猪在十二生肖里属水,但炒熟后,油脂化开,以油爆香,便引了火性。还有这葱,属木,木能生火……”
她一套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说得头头是道,把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特工都给听傻了,更别提赵铁柱这个当事人。
他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得……好像好有道理的样子!
原来吃一碗面,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林妹子,真乃神人也!
他心里对林婉儿的敬佩,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林婉儿看着他那副写满了“我信了”的憨厚表情,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继续用那充满诱惑力的语调,进行着她的“温情攻势”。
“所以呀,赵大哥,以后你就跟着我,”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到的亲昵,“我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阳火旺旺的,到时候别说那些小鬼了,就是阎王爷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养……养得白白胖胖?
这几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搔刮着赵铁柱的心。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比吃了那碗燃面还要烫。
他不敢再看林婉儿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将最后一口面连带着汤汁,“呼噜”一声,喝得干干净净。连一滴红油,都没剩下。
他抹了抹嘴,将空空如也的海碗,递还给林婉儿。
那粗糙的大手,在递碗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婉儿那温润如玉的小手。
触之即分。
却仿佛有一道细微的电流,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窜起,让两个人的心,都同时漏跳了一拍。
赵铁柱猛地缩回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婉儿的耳根,也悄悄地,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但她掩饰得很好,只是接过碗,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大厅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善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赵铁柱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他那张本来就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站起身,看着林婉儿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他,说出了一句,他这辈子说过最郑重的话。
“妹子!”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林婉儿停下脚步,回过头,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
赵铁柱挺直了腰杆,像一棵扎根在黑土地上的松树,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的,滚烫的情愫。
他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妹子,谢了!这面……比俺们东北的酸菜炖粉条,还他娘的够劲儿!”
“以后,你要是有啥事,需要俺老赵帮忙的,甭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俺老赵就算把这条命搭上,也指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情真意切,充满了东北汉子最质朴的承诺。
周围的特工们,都忍不住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善意的笑声。
然而,林婉儿听完,却没有露出感动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俏皮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模样,娇嗔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说:“我废了这么大劲,谁稀罕你的命啊!”
她端着碗,转过身,留给赵铁柱一个摇曳生姿的背影。
就在赵铁柱以为她生气了,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她那如同银铃般,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的声音,才幽幽地,飘了过来。
“我不要你的命。”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是在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
然后,那后半句话,才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和一抹如同羽毛般轻柔的撩拨,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只要你……”
“……以后,都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