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冰糖葫芦下肚,赵铁柱感觉自己那被翰墨斋老板娘的“口舌之灾”损耗掉的精气神,瞬间就补了回来。
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仿佛一股纯阳的暖流,顺着喉咙一直熨帖到了胃里。
他砸吧砸吧嘴,看着身边那个小口小口、姿态优雅地吃着山楂果的川渝妹子,憨厚的脸上写满了信服。
“妹子,你这……可真是神了!”赵铁柱由衷地赞叹道,“俺以前总觉得,卜卦算命这玩意儿,虚头巴脑的。没想到这里头道道儿这么多,连吃根糖葫芦都能补充‘阳气’,讲究!”
林婉儿将最后一颗山楂果送入口中,用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一丝小狐狸般的狡黠光芒。
她心里偷笑:“傻大个,我就是单纯的嘴馋了而已。”
嘴上却是一本正经,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万物皆有灵,万事皆有数。这糖葫芦山楂为木,冰糖为土,串在一起的竹签也是木,用火炒糖,红彤彤的又属火。你命格阳火旺,用这些来补,是为同气相求,自然事半功倍。”
她这一套五行理论说得煞有介事,把文化程度不高的赵铁柱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觉得身边这位林家妹子简直就是个深不可测的活神仙。
“行!那咱接着走!”赵铁柱精神大振,拍了拍胸脯,“下一站是哪儿?俺感觉现在浑身都是劲儿,碰上啥妖魔鬼怪,一拳就能给它干稀碎!”
林婉儿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看了一眼,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下一处……是前门大街附近的一座废弃戏楼。资料上说,民国那会儿就荒废了,前些年有人想重新修缮,结果出了几次怪事,工地上死了人,就再没人敢动了。据说,里头‘不干净’。”
一听到“不干净”这三个字,赵铁柱的表情立刻从打了鸡血的亢奋,转为了出马弟子特有的凝重。
他将没吃完的糖葫芦竹签往路边的垃圾桶里一扔,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股子东北汉子的憨直被一种锐利如刀的警惕所取代,仿佛一头即将进入狩猎场的猛虎。
两人七拐八绕,很快就找到了那座隐藏在胡同深处的废弃戏楼。
与琉璃厂的文气不同,这里甫一靠近,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混合了腐烂木料、陈年灰尘与无尽孤寂的复杂气味,仿佛连阳光照到这里,都会被那斑驳的朱漆大门给吸走温度。
大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
赵铁柱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按在门上,稍一用力,“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呼……”
一股阴风从门缝里卷了出来,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赵铁柱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就想从怀里掏黄符。
“赵大哥,莫急。”林婉儿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一只小手又一次,轻轻地搭在了他紧绷的小臂上。
又是那种感觉。
柔若无骨,温润如玉。
赵铁柱只觉得手臂上那块被触碰的肌肉瞬间僵硬,一股异样的酥麻感再次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他那刚刚提起来的一身阳刚煞气,莫名其妙地就软化了几分。
“妹子?”他回头,有些不解。
“你莫动。”林婉儿的脸色比刚才严肃了许多,她绕到赵铁柱身前,与他面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赵铁柱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以及闻到她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清甜的栀子花香气。
这香气混杂着戏楼里传出的阴冷腐朽气息,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摇曳的对比。
“赵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阴气特别重?”林婉儿仰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担忧,“你八字纯阳,命格带煞,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在这种阴气汇聚的地方待久了,那些东西最喜欢往你身上扑。长此以往,会损阳寿的。”
赵铁柱被她那双写满了“关切”的眼睛看得心里一暖,又听她把话说得如此严重,赶紧点头道:“是,俺也感觉浑身发冷,后脖颈子直冒凉气。那……那咋办?要不俺先进去探探路?”
“不行!”林婉儿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
她眼珠一转,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喷吐在赵铁柱的脸上。
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说道:“你别动,我帮你看看你的‘命火’。”
“命……命火?”赵铁柱一脸茫然。
不等他反应过来,林婉儿已经伸出了那根纤细如玉的手指。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先是轻轻地,点在了赵铁柱饱满的额头上。
赵铁柱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清凉的、带着淡淡香气的触感,从眉心处传来,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想躲,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林婉儿的手指没有停留,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又分别点在了他左右两边的肩膀上。
“人有三盏阳火,一在额前,二在双肩。火旺则百邪不侵,火弱则鬼魅缠身。”她口中念念有词,那双明亮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赵铁柱的反应,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铁柱被她这一连串故弄玄虚的动作和理论搞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被她手指点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片冰冰凉凉的触感,与自己身体里那股燥热的阳气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终于,林婉儿收回了手,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糟了!”她惊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咋……咋了?”赵铁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头顶三盏阳火,被这里的阴气一吹,竟然……竟然只剩额前那一盏了!”林婉儿的表情夸张,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而且剩下的这一盏,也跟风中残烛一样,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熄灭!”
她后退半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铁柱,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赵大哥,我之前还觉得你只是‘孤辰’入命,现在看来,比我想的还要厉害。你这命格,简直就是个移动的、超大功率的‘阴邪引路灯’啊!只要是个鬼,隔着八条街都能闻着你这股子纯阳味儿扑过来!”
“啥玩意儿?引……引路灯?!”赵铁柱被她这套说辞给彻底镇住了,脸都白了几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以前都是他跟别人说这些,现在被一个看起来比他“专业”一百倍的活神仙这么一诊断,他心里顿时就没了底。
“那……那还有救吗?”赵铁柱急了,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妹子,你可得帮帮哥哥我啊!俺要是折在这儿,那帮东瀛的王八蛋谁去收拾!”
林婉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看着赵铁柱那张写满了惊慌和依赖的憨厚脸庞,心里差点笑出了声,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悲天悯人的高人模样。
她先是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又充满暗示的语调,幽幽地说道:“救,是能救……”
“怎么救?”赵铁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书上说,”林婉儿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古老的典籍,“像你这种‘孤辰’命格,命里带煞,阳气过盛而无处宣泄,反成祸端。要解此局,需有‘红鸾’星动,方能阴阳调和,龙虎交泰。”
“红鸾?龙虎?”赵铁柱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个词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他就完全不明白了。
林婉儿看他那不开窍的样子,知道跟他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于是话锋一转,换了一种更“通俗易懂”的说法。
“或者……还有一个法子。”她向前一步,再次凑到赵铁柱耳边,那声音轻柔得仿佛羽毛,每一个字都带着温热的气息,钻进赵铁柱的耳朵里,让他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要找一个……命格是‘天德贵人’,又恰好带着‘癸水之气’的人。”
“癸水之气?”赵铁柱重复了一遍,这个他倒是听何顾问提过。
“对。”林婉儿点了点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仿佛真的映出了水波,“你命属阳火,是快要烧干了的烈火。而‘癸水’是至阴至柔的雨露之水。必须要找一个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她说到“时时刻刻”四个字时,故意放慢了语速,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用水,润着你这把快要烧干的火,才能滋养你的命格,保你平安无事。”
“润……润着?”赵铁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虽然是个钢铁直男,但毕竟是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人。
林婉儿这话说得已经近乎露骨,“水”啊“火”啊“润”啊这些词,让他那不甚灵光的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加速,心跳也“怦怦”地乱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吹弹可破的俏脸,看着那双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眼睛,一个模糊的念头刚要冒头,却又被他自己给强行掐灭了。
【不……不可能!林妹子是文化人,是高人!她说的肯定是正经的玄学道道儿!俺咋能想这些龌龊事儿!俺真是个禽兽!】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给甩出脑海,然后皱着眉头,开始极其认真地,顺着林婉儿给出的“科学思路”,分析起了解决方案。
赵铁柱掰着手指头,一脸愁容地开始盘算:“‘天德贵人’……‘癸水之气’……还得时时刻刻在身边……”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往林婉儿自己身上想,反而一脸愁容地,一拍大腿!
“哎呀!这可上哪儿找去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仿佛自己的小命明天就要玩完。
“咱们队伍里……懂这个的,好像就何顾问是‘癸水之灵’吧?可……可她是陆营长的媳妇儿啊!俺总不能让陆营长把他媳妇儿借给俺‘润’着吧?陆营长非得把俺的脑袋拧下来不可!”
“再说了,何顾问那是啥人物?国之重器!哪能天天跟在俺屁股后头……这……这可咋整啊!这不是死局了吗?!”
赵铁柱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
林婉儿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脑回路清奇到能把人气出心肌梗塞的木头疙瘩,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
她精心铺垫了半天,又是看手相,又是点命火,又是红鸾星动,又是癸水润火……暗示都快变成明示了!
结果呢?
这个不开窍的家伙,竟然能完美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然后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顶级的棋手,布下了一个绝杀的天罗地网,结果对手看都不看棋盘,直接一拳把棋盘给砸了,然后抱着头说“我输了”。
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甲都快要掐进肉里了。
【猪!木头!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林婉儿在心里把赵铁柱骂了一万遍。
但看着他那副真的在为自己的“小命”担忧的焦急模样,她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罢了。
跟这种钢铁直男玩心眼,算是白费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那口差点喷出来的老血,决定不装了,摊牌了!
她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还在原地打转的赵铁柱的胳膊,那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赵铁柱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茫然地回过头:“妹……妹子?”
林婉儿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上,此刻已经没了半点笑意。她咬着银牙,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一样。
她伸出另一只手的纤纤玉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戳向自己的鼻尖。
然后,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对他强调道: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赵!大!哥!你再给老娘……啊不,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你眼前的这个人!”
“她!”
“是!”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