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人都走远了,还在这儿望眼欲穿呢?”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顺着孟时序的视线望向空荡荡的门口,轻轻摇头。
“老孟啊。”
沈墨语气里带着无奈。
“你这训练强度是不是太过了?人家苏排长入伍还不到一年,哪经得起你这么摔打?”
孟时序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训练场上没有男女之分。”
沈墨低笑,凑近些,压低声音:
“还装?说真的,你这种练法,小心将来追悔莫及。”
孟时序正拧紧水壶的手突然停住。他本意是想磨砺她,让她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多一分生存的把握,将每一个可能致命的破绽都扼杀在训练场上。
可如果这样反而把她推远,让她心生畏惧甚至厌烦……
再加上明宸那种润物无声的温柔体贴,还有万一顾淮哪天醒悟后再回头……
他望着苏婉宁离开的方向,第一次开始无比认真地思考起来。
也许,他真该换一种她能接受的方式?既能达到训练目的,又能让她……
不那么躲着他?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孟时序几次想找机会再安排“加练”,却发现苏婉宁总能拿出各种无可挑剔的理由来回绝。
不是“排里已安排格斗基础巩固”,就是“女兵连今晚加训战场救护”;一会儿是“要和二排协同演练通讯保障”,一会儿又是“已约好三班长补修装备参数”。
她甚至还递上一份写得工工整整的《木兰排阶段性训练总结》,附带着未来两周的详细计划表,把时间排得密不透风,堵死了他所有可能开口的缝隙。
这天傍晚,孟时序处理完手头事务,一股莫名的焦躁驱使他非要约到苏婉宁不可。
就她现在那点在他看来仍是“花拳绣腿”的底子,现在不加紧练,真上了战场,敌人难道还会对她“手下留情”吗?
他不敢深想那个画面。
他只愿她,无论未来去往何等危险的星辰大海,都能平安归来。
孟时序大步走向木兰排的训练场,还没走近就听见格斗区传来阵阵呼喝,夹杂着身体落垫的闷响。
他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她果然在加练。
可当他真正走到场边,看清里面的情形时,脚步却猛地钉在原地,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起。
训练场上,苏婉宁正带着女兵们练得投入。然而,站在她们对面,耐心指导擒拿动作的,竟是穿着一身作训服、笑容温和得刺眼的沈墨!
“手腕发力点在这里,不要用蛮力。”
沈墨的声音清晰传来。
他示范着一个反关节技,动作标准却刻意放慢了节奏,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讲解格外耐心。
“感受这个角度,对,就是这样……”
他一边指导一边不吝鼓励。
“苏排长这个动作堪称完美!秦副排长下盘稳如磐石,童锦的姿势可以直接当教材范本,秀英不愧是武术世家出身——呦,容易这次进步神速啊!”
孟时序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平心而论,沈墨教得确实不错,细致、清晰,尤其懂得鼓励,充分调动了女兵们的积极性。
这套教学方法对于打基础、树立信心非常有效。
但……太慢了。
战场上敌人会给你时间慢慢“感受角度”吗?
他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烦躁,他下意识地在心里挑剔:
那个转身的衔接不够迅捷,若是他来做,定会让她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电光火石;还有那个格挡的反击力度不足,若是他来喂招,三秒内就能让她明白破绽何在。
“找我,不是更好?”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他强行摁下。
沈墨走到苏婉宁身边,伸手仔细调整她的发力姿势。
孟时序的目光紧紧锁在沈墨搭在苏婉宁手腕的那只手上,只觉得那画面格外刺眼。
而场中的苏婉宁,在沈墨靠近指导时,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场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他怎么又来监督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晚上被他一次次摔在垫子上、浑身酸痛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一种说不清是窘迫还是不服气的情绪涌上心头。
“算了,装作看不见吧。”
她迅速做出决定,将注意力更加集中到沈墨的指导上,刻意忽略了那道灼人的视线,仿佛那边只是立了一根无关紧要的木桩。
她甚至配合地让沈墨调整动作,表现得格外虚心受教。
其实沈墨早就注意到场边那道熟悉的身影,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反而提高声音说:
“好,接下来我们开始两两对练!”
苏婉宁刚利落地用一个过肩摔放倒一名男兵,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小得意,却硬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再往孟时序的方向看一眼。
孟时序的喉结轻轻滚动。他看得分明,她是真的在认真向沈墨学习,也是真的……
在刻意地回避他。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在他胸腔里缓慢发酵。
就在这时,场边观战的尖刀连指导员眼尖地发现了孟时序,立即挺直腰板高声喊道:
“营长好!欢迎营长莅临指导!”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周围正在训练的士兵们闻声齐刷刷地停下动作,跟着高声喊道。
孟时序从鼻腔里沉沉应了一声,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沈墨那张笑得格外灿烂、仿佛写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脸上。
“练得不错,继续。”
他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翻涌的情绪。
场中的训练很快恢复了先前的热烈,唯独他像个突兀的旁观者,与这片“师生和睦”的景象格格不入。
夜色渐浓,格斗场的灯光将人影拉得细长。训练还在继续,只有孟时序自己清楚——
他等待的“下次”,怕是要遥遥无期了。
这种微妙的僵持,在几天后的营部作战会议上被打破了。
巨大的沙盘取代了训练场的软垫,弥漫的硝烟味,即使是模拟的,也足够冲散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情绪。
孟时序站在沙盘前,身形笔挺如松,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前几天那个在训练场边暗自烦躁的男人只是幻觉。
“上级命令,结合年度训练任务,我营将于明日凌晨启动代号的实战对抗演练。”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手指重重敲在沙盘边缘。
“规则很简单,也只会说一次。”
所有人的神情瞬间肃穆。
苏婉宁坐在连排长之中,同样收敛了所有心神,目光专注地投向沙盘和那个发布命令的男人。
此刻,他是营长,是最高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