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烟墩角蜿蜒的石板路往村子深处走,终于在一片海草房群落里找到了心仪的住处。
房东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奶奶围着碎花围裙,见他们提着行李走来,脸上立刻堆起慈祥的笑:“年轻人是来度假的吧?这时候来正好,游客少,海边风又凉,住着舒坦。”
房子不大,却是温馨的两室一厅,推门而入时,还能闻到海草屋顶透进来的淡淡咸香。院子用竹篱笆围着,几棵苹果树缀着青红相间的果子,风一吹就晃悠悠地落下来;墙角的空地翻得整整齐齐,显然是老夫妻特意留着让客人种菜的。
张博涛没多犹豫,直接付了半年房租,老夫妻倒有些过意不去,转身从屋里拎出一筐刚摘的苹果,塞到他手里:“自家树上结的,没打农药,甜着呢,你们尝尝。”
收拾屋子那天,阳光把院子晒得暖洋洋的。林琼找出带来的碎花围裙系上,将衣物一件件叠进松木衣柜,指尖划过布料时,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而张博涛则翻出房东留下的旧锄头,在院子的空地里忙活 —— 他把菜地仔细分成两半,左边计划种林琼最爱的菠菜,右边则留着种小葱和大蒜,说以后做饭随手就能摘。
林琼从屋里出来时,正看见他弯腰翻地的模样:卡其色衬衫沾了不少泥土,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连头发丝都沾着细碎的草屑。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哪像从前在写字楼里敲键盘的白领,倒像个土生土长的老农民。”
张博涛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阳光落在他眼底,漾开细碎的光:“以后啊,我就当你的专属农民,给你种一辈子菜,想吃什么就种什么。”
林琼的脸颊倏地泛起浅红,转身回屋端了杯温水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掌心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 那触感带着泥土的温度,也带着久别重逢的悸动,像电流般轻轻窜过。
他们很快移开目光,却都能感受到,那些被时光隔开的亲密,正借着烟墩角的风,在这个小院里慢慢重新生长。
第二天清晨,张博涛是被海浪声唤醒的。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林琼,可刚走到院子,就看见她坐在石凳上,望着远处泛着微光的海面。“醒啦?”
林琼转头看他,眼里盛着晨光,笑意浅浅,“要不要去看日出?听奶奶说,海边的日出最是好看。”
两人沿着海边的小路往沙滩走,天还没亮透,海面蒙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泛着淡淡的灰蓝色。远处的渔船亮着点点灯火,忽明忽暗地漂在海上,像撒落的星星坠入了碧波。
他们在一片开阔的沙滩停下,找了块平整的礁石坐下。没过多久,天边渐渐染上橘红,紧接着,一轮红日慢慢从海面探出头,把海水染成了流动的金箔,波浪翻滚时,碎光溅起,像把整个银河都铺在了海上。
“真好看。” 林琼轻声感叹,眼睛亮晶晶的,比海上的霞光还要耀眼。
张博涛没看日出,目光一直落在她的侧脸上 —— 他突然觉得,从前在北京经历的纠结、婚礼上的混乱、所有人的指责,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琼的手,她没有挣脱,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后慢慢放松,任由他温热的掌心裹着自己,将海风带来的凉意都驱散了。
白天,他们常去天鹅湖。虽然还没到天鹅南迁的季节,湖边的芦苇荡却已长得齐腰高,风一吹,“沙沙” 的声响像温柔的絮语。
他们沿着湖边慢慢走,林琼会弯腰捡起沙滩上的贝壳,挑出纹路好看的放进衣兜,笑着说:“攒多了串成手链,以后戴在手上,就像把烟墩角的风都装进去了。”
张博涛就在一旁看着,偶尔帮她拂去落在发间的芦苇絮,时光慢得像要停住。
傍晚退潮时,赶海成了他们最期待的事。张博涛挽着裤脚,在沙滩上蹲下来挖蛤蜊,手指插进湿润的沙子里,总能触到蛤蜊微微蠕动的触感。
林琼则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把海星放进小桶,怕力气大了弄伤它们。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金黄的沙滩上,像一幅不用上色就很温暖的画。
回到家,张博涛就钻进厨房,系上围裙当起了厨师。他学着当地渔民的做法,把蛤蜊放进清水里煮,只放几片姜提鲜,煮出的汤清冽鲜甜;螃蟹则直接清蒸,出锅后蘸着醋吃,满是大海的鲜味;海星蒸熟后掰开,里面的籽带着淡淡的回甘。
林琼坐在餐桌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偶尔递过去一瓶酱油,或者帮他剥几瓣蒜。等饭菜上桌,林琼尝了一口蛤蜊汤,眼睛立刻亮了:“博涛,你手艺越来越好了,比上次在海鲜馆吃的还香。”
“那当然。” 张博涛得意地挑眉,给她夹了一只肥美的螃蟹,“以后每天给你做不一样的海鲜,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静得像海边的浪花,却又满是藏不住的温暖。张博涛渐渐忘了北京写字楼里的报表、会议室里的争论,甚至忘了那场没完成的婚礼 —— 他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那天下午,搁在石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 “鲁晓帆” 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张博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张博涛!你倒是潇洒!” 鲁晓帆的声音从听筒里冲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要把手机震穿,“带着你的心上人跑了,把所有烂摊子都扔给我!你知道田欣然现在怎么样了吗?连着半个月没去上班,听她闺蜜说,天天在家哭,眼睛肿得像核桃,你良心过得去吗?”
张博涛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地开口:“晓帆,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你帮我跟欣然说声抱歉…… 我没脸见她。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忘了我,找个真正对她好的人,好好过日子。”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鲁晓帆的声音更急了,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要道歉你自己回来当面说!我可不给你当这个传声筒!还有,你知道我现在多难堪吗?朋友们都以为是我帮你策划的逃跑,连公司里的同事都对我指指点点,你说你办的这叫人事吗?田欣然那么好的姑娘,你说抛下就抛下,你还有没有人性?”
每一句话都像针,扎在张博涛的心上。他想解释,想告诉鲁晓帆他和林琼这么多年的等待,想说说他对田欣然的愧疚,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他知道,无论怎么解释,他对田欣然造成的伤害,都无法挽回。
“张博涛,我最后跟你说一次。” 鲁晓帆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些,带着一丝恳求,“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赶紧回来,跟田欣然把婚礼办了,把这件事解决了。要不然,咱们这辈子,就别再联系了。”
张博涛刚想开口说 “我不能”,听筒里却传来 “嘟嘟” 的忙音 —— 鲁晓帆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呆坐在石凳上,眉头紧紧皱着,连阳光透过苹果树叶洒在身上的暖意,都感觉不到了。院子里的苹果落了下来,“咚” 地砸在地上,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是你朋友打来的吧?” 林琼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晾好的温水,递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张博涛抬起头,看见她眼底藏不住的自责,心里更疼了。他接过水杯放在石桌上,起身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去:“琼姐,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所有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我会跟晓帆解释清楚,至于欣然…… 我对她的愧疚,会用其他方式去补偿,但我绝不会跟你分开。”
林琼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博涛,要不你回去吧,跟田欣然结婚。她是个好姑娘,值得被好好对待。我…… 我不配做你的爱人,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林琼!” 张博涛急了,他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眼底满是坚定,“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你,从过去到现在,从来没变过。让我跟别人结婚,我心里这道坎永远迈不过去 —— 那是欺骗我自己,也是在耽误田欣然。就算我跟她结婚了,我的心里还是会想着你,那样对她才是真的不公平。琼姐,我不能没有你,你才是我最想娶的新娘。”
说完,他一把将林琼抱起,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林琼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眼角的泪光还没褪去,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像孩子一样纯粹的笑容。
苹果树下的影子跟着旋转,把那些暂时的烦恼,都揉进了烟墩角温柔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