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平静又惬意的日子，安稳地淌过了三个月。
直到某天晚饭后，林琼正收拾着碗筷，突然身子一弓，双手紧紧捂着上腹，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声音带着难以忍耐的疼：“博涛，我胃疼……”
张博涛慌忙翻出林琼常吃的胃药，倒了温水递到她手边。
可药片下肚后像沉了底，疼痛没半分缓解，反倒像有把钝刀在胃里搅，疼得林琼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嘴唇都被她咬得没了血色。
张博涛见状再也坐不住，扶着林琼就往镇上的医院赶。
到了医院，他一路小跑着去挂号，等搀着林琼见到医生，医生按压过林琼的腹部，又问了几句症状，眉头渐渐皱起来：“这位女士的情况，得做个胃镜才能看清病因，我们这是小医院，设备跟不上，做不了胃镜，你们得去威海市的大医院查。”
林琼一听要去威海，连忙摆了摆手，忍着疼挤出笑：“医生，不用这么麻烦吧？我这胃炎是老毛病了，您给开点治胃疼、胃炎的药就行，以前吃了药就好点了。”
医生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郑重：“看你这疼法和脸色，可不像是普通胃炎那么简单，还是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下，别耽误了。”
出了镇医院的门，林琼的脚步顿了顿，拉着张博涛的胳膊小声说：“博涛，要不咱别去威海了？我吃点药缓缓，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去大医院又费钱又折腾。”
张博涛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耐心：“琼姐，咱不能赌啊，医生都说情况不简单了，去威海查清楚，没事咱也放心，要是真有问题，早治也早好。再说了，咱明天去检查，要是查完没事，我带你去刘公岛转转，听说那儿的海景可好看了，咱还没一起去过呢。”
林琼看着他眼里的担忧与期待，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 那行吧，听你的，明天去威海。”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博涛就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
他怕林琼胃不舒服，特意熬了软烂的青菜粥，又炒了盘清淡的土豆丝。
等林琼起来时，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他笑着把碗筷递过去：“快吃，吃完咱早点走，路上能少堵点。”
两人吃完早饭，收拾好东西就上了车。刚驶出烟墩角，天边就飘来了乌云，没走多远，雨点就 “噼里啪啦” 砸在了车窗上。
一开始还是零星的小雨，越往威海走，雨下得越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打在玻璃上，视线瞬间模糊起来。
张博涛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都攥得有些发麻。他把雨刷器调到最快档，左右摆动的胶条却还是赶不走厚重的雨幕，前方的路像被蒙上了一层白雾，只能勉强看清前车的尾灯。
他时不时侧头瞟向副驾上的林琼 —— 她双手捂着胃，身子微微蜷缩着，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眉头也轻轻蹙着。
那一刻，张博涛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慌又焦灼，恨不得立刻飞到医院，又怕开得太快出意外，一颗心悬在半空，快要跳出胸膛。
“再忍忍，林琼，马上就到了。” 他一边盯着路况，一边轻声安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林琼轻轻 “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把身子往座椅上靠了靠，尽量让自己舒服些。
雨还在疯狂地下着，车窗外的树影在雨里晃得人眼晕，只有仪表盘上的灯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映出一点微弱的光，陪着他们在骤雨里慢慢往前赶。
到了威海市立医院，医生先开了单子让去抽血化验。等化验结果递到医生手里，他指尖捏着单子逐行扫过数据，又抬头问了林琼几句 “疼的时候会不会反酸”“最近胃口怎么样”。
话音刚落，医生眉头就慢慢拧了起来，指节无意识地在化验单边缘蹭了蹭，语气比刚才更沉：“得做胃镜进一步查，不过现在约不上，得等三天后。”
张博涛怕林琼来回折腾，当天就牵着她在医院旁边找宾馆，进门先问前台：“您好，有带电梯的房间吗？我爱人胃不舒服，走楼梯怕累着。” 确认有电梯后，他又特意选了离电梯口近的房间，说 “这样不用多走路，省点劲”。
转眼到了预约前一天，按医生叮嘱，林琼得开始禁食。
一整天，她饿了就只能抿几口温水，凉丝丝的水滑过空落落的胃，不仅没缓解饥饿，反倒勾得胃疼更频繁了 —— 有时是隐隐的坠痛，有时是一阵尖锐的抽痛，疼得她只能靠在床头，双手轻轻揉着上腹。
张博涛一直守在旁边，一会儿给她倒杯温好的水，一会儿帮她揉着胃，连看电视都把声音调得极低，生怕吵到她。
他还会时不时给她掖掖被角，讲些烟墩角的趣事 —— 比如哪只海鸥又抢了渔民的鱼，哪户人家的月季花又开得艳了，想尽办法让她少些对检查的紧张。
可到了夜里，林琼还是疼得没法合眼，翻个身都得小心翼翼。
张博涛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一夜没睡，手一直没停地帮她揉着胃，嘴里还低声说着宽心的话：“再忍忍，等雨停了，咱们查完就回烟墩角，回去我给你炖你爱吃的排骨汤。”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灯亮着一点暖光，映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也映着林琼轻轻蹙起的眉。
胃镜检查当天，护士领着他们往检查室走，林琼听见 “全麻” 两个字，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死死抓住张博涛的胳膊，声音发颤，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博涛，我不想打全麻，万一…… 万一醒不过来怎么办？”
张博涛心里一揪，赶紧拉着她的手去找医生咨询。医生耐心解释：“胃肠镜是常规检查，全麻很安全，也就半小时的事，醒了就结束了，放心吧。”
他又转头，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哄着林琼：“没事的，你就闭着眼睡一会儿，我就在门口守着，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
林琼望着他眼神里的笃定与心疼，犹豫了许久，才勉强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护士进了检查室。
检查室外的走廊格外安静，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张博涛来回踱步，耳朵紧紧贴着门板，生怕错过里面的任何一点动静。
终于，门开了，护士推着病床走出来，林琼还没醒，脸色透着术后的虚弱苍白，眉头微微蹙着，像是还在承受着不适。
医生走过来轻唤：“醒醒啦，检查做完了，能下床活动活动了。”
林琼慢慢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看见张博涛的瞬间，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好困呀……”
张博涛赶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帮她坐起身，细致地给她穿好外套，扶着她一步步挪到医生办公室。医生说，检查结果得两天后才能出来，让他们拿到结果再来复诊。
回宾馆的路上，林琼的胃还是隐隐作痛，连走路都没力气。
张博涛特意找了家看着干净的餐馆，点了清淡的青菜和温热的养生粥，端回宾馆时还特意用保温桶捂着。他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林琼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小半碗就摇着头放下了筷子，说胃里胀得慌。
好不容易熬到拿结果的日子，天又阴了下来，风裹着细碎的雨丝刮在脸上，凉得刺骨。两人走进诊室时，张博涛第一眼就注意到医生的脸色格外凝重 —— 那是一种混合着惋惜与沉重的神情，让他心里莫名一沉。
医生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问：“谁是患者家属？”
“大夫，我是。” 张博涛往前迈了一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是她未婚夫。”
医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惋惜，朝他抬了抬下巴：“小伙子，你跟我来一下。”
张博涛心里 “咯噔” 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踉跄着跟着医生走进了隔壁的诊室。
门刚关上，医生就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得像块石头：“小伙子，你未婚妻的情况不太好，从检查结果看，初步诊断是胃癌晚期。”
“轰” 的一声，张博涛感觉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整个人都懵了。
他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吼：“不会吧医生！您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会是胃癌晚期…… 她只是胃疼啊！”
医生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张纸巾，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带她去济南或者北京的大医院再复查下。不过我建议，暂时先别告诉患者，她现在的身体和心理都承受不住，别让她有额外的负担。我先开点药缓解一下疼痛，后续得及时来做化疗，能去大城市的医院最好，那边的医疗条件和水平都更先进，或许还有机会。”
张博涛的腿瞬间软了，若不是扶着墙，差点就瘫倒在地。他死死攥着医生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声音带着哭腔，近乎恳求：“医生，她是个好人，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您一定要救救她啊…… 求您了！”
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里满是无力：“我们肯定会尽力的。” 说完，转身回了诊室。
张博涛在门口站了好久，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又深呼吸了好几下，直到情绪稍微平复，才强装镇定地推开门走进去。
林琼看见他，脸上挤出一丝浅浅的笑，轻声问：“怎么出去这么久呀？结果怎么样？”
他挠了挠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地撒谎：“没事，医生问我是开进口药还是国产药，我多跟他聊了几句，想选个效果好点的。”
这时医生开口了：“你的情况，最好还是住院治疗一段时间，恢复得能快些。”
林琼一听就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固执：“不用住院，又不是什么大病，我这胃病是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住医院又贵又不方便，我想早点回烟墩角。”
张博涛赶紧劝：“琼姐，听医生的，住院好好治，我天天陪着你，不耽误事。”
林琼却转头看向医生，追着问：“大夫，我到底是什么病啊？非要住院不可吗？是不是很严重？”
医生顿了顿，顺着之前的话往下圆：“就是胃炎，比平时严重些，还有点溃疡，住院治疗能系统些，恢复得快。”
“我就知道是胃炎，” 林琼坚持着，“您就开点药吧，我回家吃着，再注意饮食，肯定能好。”
张博涛看林琼态度坚决，又怕逼得太紧露了馅，只好跟医生对视一眼，低声说：“那先开点药吧，回头要是情况没好转，我们再过来住院。”
医生点点头，提笔开了药。张博涛扶着林琼去药房取了药，慢慢走回宾馆。路上的雨又大了些，他把伞尽量往林琼那边倾，自己半边肩膀很快就湿了。
他还想再劝劝林琼，可她像是铁了心，一门心思就想着回烟墩角。张博涛拗不过她，只好答应退房回去。
收拾东西时，他借口说去买些路上吃的，独自下了楼。刚走出酒店门，一阵骤雨突然砸下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手抖得好几次才点燃，火苗在雨丝里明明灭灭，刚吸一口就被风吹散了。
烟雾混着雨水缭绕在眼前，他望着威海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 他们好不容易才挣脱过往的枷锁，走到一起，眼看日子就要往好里走，林琼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怎么偏偏是她？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他蹲在路边，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压抑的呜咽声被雨声盖得严严实实，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一支烟抽完，他用力抹了把脸，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里。不行，他不能垮，林琼还等着他照顾呢，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撑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挺直脊背冲进雨里，快步走进便利店，仔细挑了些林琼爱吃的软糕和温牛奶，又买了几包她平时喜欢的小零食，才抱着东西往回跑。
推开门时，他赶紧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换上平和的笑容：“外面雨大，我多买了点热乎的，你先垫垫。” 仿佛刚才那个在雨里崩溃大哭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