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争执还在继续。
皇后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耐,试图将道理掰开揉碎:
“弘时,你需明白,皇子娶妻,绝非寻常百姓家娶亲。你的正妻,将来很可能是一国之母,这绝非儿戏,必要身份贵重、德才兼备的名门闺秀,方能与你并肩,于你前程才有大益。”
弘时却像是钻进了牛角尖:
“皇额娘的苦心,儿臣明白!可是儿臣心中早已有了属意之人!纵然…纵然知道与她难有结果,儿臣也实在无法昧着心意,去迎娶别的女子!”
“哦?”皇后凤目微眯,审视着他,“是哪家的格格,能让你这般魂牵梦萦?”
弘时喉头滚动,声音艰涩:“她…她是清凉台的一名侍女,名叫采苹。”
皇后盯着他,半晌,竟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扯出一个宽容笑意: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如此。这也不难,待你大婚之后,皇额娘便可向你皇阿玛请旨,将她赐给你,入府做个格格。要是个有福气的,侧福晋也是当的。”
这在她看来,已是极大的让步和恩赐。
然而,弘时竟用力摇头,泪水猝不及防地滚落:
“不!皇额娘,她不一样!她所求的,并非富贵名分,她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儿臣不忍心让她委屈,更不忍心将这份心意玷污了!”
“你!”皇后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耐心耗尽,声音陡然拔高,“那你究竟想怎样?!难道要为了一个婢女,抛却你的身份和责任吗?!”
弘时仿佛被逼到了绝境,所有的自卑、愧疚、绝望瞬间爆发出来。
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皇额娘!儿臣无用!儿臣诗书骑射无一精通,如今腿也废了!儿臣自知无法成就大业,只会连累额娘,连累四弟!儿臣别无他求…只求皇额娘怜悯,成全儿臣这一点点痴心妄想吧!求求您,让儿臣娶采苹为妻吧!”
皇后几乎拍案而起,厉声斥道:
“荒谬!荒唐透顶!你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大清的皇子!竟要自甘堕落,娶一个卑贱的侍女为嫡福晋?!你把你皇阿玛的颜面置于何地?把你自己的前程又当成了什么?你简直愚不可及!”
弘时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已是豁出一切,只知道重复叩首,额头发红,声音却异常清晰:
“儿臣罪该万死!可儿臣不愿委屈她做妾,儿臣只想明媒正娶,让她做儿臣唯一的妻子!求皇额娘成全!求皇额娘成全!”
这时,殿门处人影一晃,一个单薄的身影竟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径直跪倒在弘时身旁。
竟是去而复返的青樱。
她显然在门外听到了所有,此刻脸色苍白,却目光坚定,朝着盛怒的皇后深深叩首下去:
“姑母!皇后娘娘!求您息怒!也求您成全三阿哥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侄女也实无意于这门婚事,无意嫁与三阿哥!”
皇后看着脚下跪着的两人,一个涕泪横流执迷不悟,一个竟敢公然忤逆。
胸中怒火如炽,气得连连点头,指尖几乎要戳到两人脸上:
“好!好啊!一个个翅膀都硬了!反了!真是反了!自古至今,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们自己做主?!”
她猛地转向殿外,厉声高呼:“来人!”
候在外面的太监侍卫应声而入。
“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的东西给本宫拖下去!关回各自房里严加看管!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皇后凤目含威,“明日,本宫便亲自去面见皇上,请旨赐婚!到时,看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皇额娘!不要!求您成全儿臣吧!”弘时被两名侍卫架起胳膊,仍挣扎着哭喊哀求。
皇后看着他这副全然不顾体统的模样,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道:
“成全?本宫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本宫还要问果郡王允礼的罪!他是如何管束下人的?竟纵容一个贱婢狐媚惑主,勾引皇子,其心可诛!”
弘时闻言,还想再辩,却被侍卫强硬地拖拽了出去,一路挣扎呜咽之声渐行渐远。
青樱亦被宫女扶起,她未曾再发一言,只是默默看了一眼皇后铁青的脸。
顺从地行了一礼,随即也被带了下去,软禁起来。
方才还充斥着哭喊、争执的景仁宫正殿,骤然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皇后一人立在殿中央,胸口剧烈起伏,华丽的袍服因盛怒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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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皇后便去了养心殿。
雍正听罢,并未多做思量,只淡淡道:
“你是中宫皇后,亦是弘时的养母,他的婚事由你做主考量,最为妥当。既然你已择定人选,家世品貌皆堪匹配,朕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皇后心下稍安,但她略一沉吟,面上又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
“皇上圣明。只是……臣妾昨日与弘时提及此事,这孩子……唉,或许是年轻识浅,一时迷了心窍,竟说出些糊涂话来。”
雍正并未抬头,只“哦?”了一声。
皇后观察着皇帝的神色,继续委婉道:
“臣妾细问之下才知,他在清凉台养伤期间,似乎与果郡王府上的一个侍女过往稍密了些。那侍女名唤采苹,听闻容貌生得极是出挑,难怪弘时少年心性,竟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念头,甚至说出些非卿不娶的浑话。”
她顿了顿,继续道:“臣妾已严厉申饬过他,只是……终究担心此事若传扬出去,或被有心人利用,不仅于弘时清誉有损,只怕还会带累天家颜面。”
雍正闻言,原本平静的面色果然沉了下来,眉头微蹙:
“竟有此事?允礼未免也太疏于管束了。府中侍女竟生出这等是非,实在不成体统。”
皇后见皇帝不悦,心下暗喜,忙又添了一把火,语气愈发恳切:
“皇上息怒。果郡王或许也是一时不察。只是那侍女终究是个隐患。弘时如今正应专心学业婚事,若因此女心思浮动,乃至行差踏错,岂非因小失大?臣妾实在是忧心不已。”
雍正目光微冷,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沉吟片刻,已然有了决断。
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如此,也不必再多生事端。朕让允礼尽快将那侍女妥善发嫁出去,嫁得远一些,一了百了,也绝了弘时的心思。”
皇后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为国为君分忧的雍容姿态,含笑躬身:
“皇上英明。如此处置,最为妥当,既全了各方面的颜面,也能让弘时彻底收心,实乃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