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旨意已然颁下,如同铁板钉钉,再无转圜。
弘时听闻后,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熄灭,整日枯坐,心如死灰。
青樱早已认了命,皇后也无法将她继续拘在宫里,便放她回家待嫁了。
只有弘时,还是以养病的名义,继续被禁足在景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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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安陵容奉诏前往养心殿侍奉笔墨。
行至殿门外汉白玉阶下,却正巧遇见果郡王允礼从殿内出来。
他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步履也较平日沉重几分。
两人迎面遇上,依着礼数互相见了礼。
安陵容见他神色不同往常,便轻声探问:
“王爷方才面圣,怎的似是心事重重?”
允礼唇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坦然道:
“不瞒贵人,本王今日,原是特来向皇上请罪的。”
安陵容眸光微转,心下已了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王爷所言请罪……可是与三阿哥前些时日的风波有关?”
允礼颔首:“贵人聪慧,明察秋毫。”
安陵容脸上绽开一个极温婉的笑容,话语却如羽毛般轻飘飘落下: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王爷,务必将那位采苹姑娘,嫁得远一些才好。越远,越安稳。”
允礼苦笑,声音低沉:“采苹姑娘……她性情温婉,与人为善,何错之有啊?”
安陵容依旧维持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采苹姑娘自然是无错的。可正因无错,远离这是非纷扰的天子脚下,于她而言,或许才是真正的福气。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允礼闻言,怔立片刻,只对着安陵容深深一揖:“多谢贵人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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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苹终究是被发嫁了出去。
择定了边陲之地一个年近五旬、性情粗鄙的笔帖式为婿。
那人家远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处,门第低微,传言那笔帖式酗酒无度,前头已折腾死了一任妻子。
这消息被景仁宫上下严密地封锁着,生怕刺激了那位被软禁的三阿哥。
然而,紫禁城的宫墙虽高,却从来挡不住有心人刻意递送的风声。
不知怎地,这桩婚事的细枝末节,还是传到了被弘时紧锁的房门内。
当他听闻采苹竟被远嫁予那样一个不堪之人,落入那般绝望的境地。
他只觉胸口猛地一窒,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气血逆涌之下,喉头顿时一甜,一口灼热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身前素色的衣襟,触目惊心。
“采苹!”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目眦欲裂。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扑到那扇禁锢他的厚重门板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拳头、用身体疯狂地捶打撞击着。
嘶吼着:“放我出去!开门!你们怎能如此对她!放我出去!”
砰砰的撞击声和凄厉的呼喊在空寂的殿宇间回荡。
然而门外守卫的太监和侍卫却早已得了严令,此刻如同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任凭门内之人如何嘶吼、撞击直至声嘶力竭,都无人应声,更无人理会。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兜头盖脸地泼下,将弘时最后一点生机也彻底冻僵。
世间所有的欢愉和希望似乎都已离他远去,连心中最后一点卑微的念想也被无情地碾碎成齑粉。
活着,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屈辱。
他缓缓地低下头,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腰间的绦带上。
那原本象征着皇室尊贵的丝绦,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唯一的解脱。
他颤着手,极其缓慢又异常坚定地解下了那根长长的绦带,一步步走向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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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送饭的小太监推门而入发现得早,眼见房梁上悬着的人影,吓得魂飞魄散。
他失手打碎了食盒,尖叫声引来了门外守卫。
众人七手八脚、慌慌张张地将弘时解下,平放在地时,他面色灰败,脖颈间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已是气若游丝,仅存一息。
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火速传到了景仁宫。
皇后正执笔批阅宫务折子,闻报手腕猛地一颤,一滴浓墨狠狠砸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大片污浊的痕迹。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与被冒犯的震怒直冲顶心窍。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弘时平日看着温吞甚至有些懦弱,此刻竟能刚烈决绝至此!
这已不是儿女情长,这分明是对她权威最狠绝的反抗!
侍立在旁的绘春、绣夏等宫人早已吓得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皇后缓缓抬起眼,凤目之中不见半分怜悯,只有被触逆鳞的森然。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命令:“传话下去,给本宫看严了!若再出半点纰漏,所有人,统统提头来见!”
几乎与此同时,这桩惨事经由安陵容“无意”中的巧妙安排,精准地传到了被禁足的李静言耳中。
起初,她是不信的,甚至扯动嘴角想笑斥传话人胡说八道。
她的弘时是皇子,皇后纵有千般不是,总不至于……
直至门外的太监将弘时如何吐血、如何捶门、如何悬梁、如今又如何奄奄一息的情形一一描述了个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在炭火中烧得通红透亮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她的心尖上。
滋啦作响,带来难以言喻的焦灼剧痛。
她呆呆地坐着,仿佛魂魄都被抽离了。
许久,干涩的眼眶里才猛地滚下泪来,却不是哀泣,而是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呜咽,听得人毛骨悚然。
“呵…呵呵…皇后…”
她喃喃自语,“我自作孽,不可活,我认了!我把自己作践到这活棺材里,我把我的亲生儿子…亲手推到你怀里…指望着你能看在这点情分上,看在我如此识趣的份上,善待他,保全他…”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泪的控诉:“你就是这般‘善待’他的?!你就是这般‘保全’他的?!我的时儿…我的孩子啊!”
她猛地从地上跃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疯魔了一般冲向宫门:“放我出去!我要见我的儿子!让我去见皇上!”
侍卫们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横戈阻拦,冰冷的兵器交叉挡在她面前:“皇上有严旨,您绝不能踏出此门半步!”
“滚开!”李静言早已失了理智,眼见去路被阻,她竟不管不顾,怀着求死之心,猛地向前一撞。
冰冷的刀锋瞬间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汩汩涌出,顷刻间染红了半幅衣袖。
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奉命看守,可没想要闹出人命。
为首的侍卫长慌忙令人按住伤口止血,一面火速派人去禀报御前:“快!快去御前!禀报苏公公!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