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上空萦绕不散的 “蚀梦” 阴霾,在晨曦公主沈曦苏醒后那场无声的净化中,如同被阳光直射的晨雾,顺着琉璃瓦的沟壑蜿蜒消散。东市的星纹纸鸢重新升起,银铃脆响穿透街巷;学堂里孩童的嬉闹撞得窗棂发颤,案上宣纸晕开的不再是灰蒙墨痕,而是鲜亮的星轨图样。连星政院铜炉里的净化符,燃尽的纸灰都轻盈如蝶 —— 滞涩的空气终于流通起来,连街市石板缝里都钻出了新绿。民间对公主的崇敬与对星寰帝的拥戴,像初春的藤蔓般疯长,可乾元殿的铜鹤灯,依旧燃着彻夜不熄的沉郁。
沈静姝端坐于御案之后,帝冕垂旒的珍珠串随着呼吸微颤,将她眼底的红血丝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指节抵在御案边缘,那里因星元紊乱泛起的灰纹又深了些,像极了东境矿脉崩裂后的裂痕。昨夜为压制寂灭烙印,她又吐了半口血,染血的丝帕此刻正压在奏报最底层,星髓露的淡金与血色交融,在宣纸上晕出诡异的花。可她脊背挺得笔直,周身流转的星力裹着一丝寂灭寒气,让阶下官员们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 那是权力与伤痛交织的威压,比往日更令人心悸。
今日的朝会,从例行奏报时便透着反常。户部尚书念及星髓矿脉复苏的奏疏时,声音都带着刻意的轻快,却没人敢接话;兵部汇报边境布防,指尖竟在玉笏上掐出了红痕。直到内侍尖细的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声撞在殿梁上,宣政殿的寂静骤然凝固,连烛火都似屏住了呼吸。
绯色官袍率先划破沉寂。周御史手持玉笏稳步出列,袍角扫过星纹地砖的声响格外清晰。这位以寒门之身擢升御史中丞的官员,面容清癯得像块被岁月磨洗的玉,眼神却亮得惊人:“陛下,公主殿下天纵神资,以星灵之躯涤荡妖氛,救万民于梦魇,此乃帝国三百年未有之盛事!” 他顿了顿,玉笏在金砖上轻叩,“然,星灵之力关乎星域平衡,落星泽之灾已证其重。殿下安危,非皇室家事,实乃国本所系!外有古神窥伺,内有宵小觊觎,宫禁护卫恐难周全!”
最后一字落下时,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垂旒:“臣恳请陛下,特设‘护星使’一职!遴选忠贞之士、星阁精锐、军中良将组成专司,掌护卫之责、引星灵之力、调各方资源 —— 使殿下权柄为帝国所用,亦得万全庇护!”
“护星使” 三字如火星落进油锅,宣政殿瞬间炸开。绯袍官员们眼露精光,指尖不自觉地往前探;紫袍重臣们却纷纷垂眸,指腹摩挲着玉笏上的饕餮纹 —— 谁都清楚,这职位是通往权力核心的天梯,更是扼住帝国未来的枷锁。
“周御史所言极是!” 吏部主事立刻出列,朝珠撞得叮当作响,“殿下之力关乎精神壁垒,非专司不能统筹!”
“不妥!” 兵部李侍郎厉声反驳,玄色官靴踏得金砖发闷,“公主年幼纯真,专司鱼龙混杂,若有人借‘引导’之名行操控之实,谁能担责?皇家禁卫与星阁足矣!”
“李侍郎何其短视!” 户部郎中冷笑,“星髓矿脉净化、蚀梦污染预警,哪样离得开殿下之力?非护星使不能高效转化!”
“权柄不明,何以服众?” 工部尚书沉声道,花白胡须微微颤抖,“若成结党营私之阶,岂非得不偿失?”
争论声像潮水般起落,萧逸尘立在文官前列,眉头拧成川字。他瞥见周御史袖中手指微动 —— 那是寒门官员向皇权表忠的隐秘手势,又看见李侍郎悄悄往内阁首辅身侧挪了半步。星政院院正的指尖在袖中掐算,忽然想起昨夜巡查时,宫墙阴影里闪过的玄铁符微光,心下愈发沉凝。
御座之上,沈静姝始终未发一言。垂旒后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急切或凝重的脸,像在审视棋盘上的棋子。直到争论声渐弱,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她才缓缓抬手 —— 帝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淡去又复现的灰纹,指尖在御案星纹上轻轻一点。
细微的星力波纹荡开,殿内烛火猛地一缩,焰心凝成细碎的星核模样。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穿金裂石的力量,“曦儿之力关乎国运,其安危,朕比谁都在意。”
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周御史紧攥的玉笏,又落在李侍郎绷紧的肩线:“然,‘护星使’权责模糊,易生弊端。”
反对者们刚要松气,却见她指尖再落,星纹地砖泛起淡金光晕:“但周爱卿所言,亦有其理。曦儿之力,非仅护卫可周全,需引导,亦需为帝国所用。”
垂旒忽然静止,珍珠间的缝隙里漏出锐利眸光,似能洞穿人心算计:“朕决定,于星政院下设‘星灵阁’。”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星灵阁不涉朝政,不掌兵权。唯二职责:一,护公主曦绝对安全;二,研其力、引其能,可控应用于净化星髓、防御污染等帝国要务。”
“阁主,朕亲任。”
“成员由朕与萧逸尘共选,以忠诚、能力、心性为要,宁缺毋滥。”
“阁中事务,直对朕负责,绕开内阁诸部。”
宣政殿死一般寂静。周御史捏着玉笏的指节发白 —— 提议被采纳,却成了皇权牢牢掌控的棋子;李侍郎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因皇权进一步集中而心头发紧。萧逸尘眸光微动,他看见沈静姝腕间的灰纹在星力流转中淡了些,那是她以自身星元压制寂灭烙印的代价。
“陛下圣明!” 萧逸尘率先躬身,朝服上的星纹与地砖光晕相和。
“陛下圣明!” 周御史与群臣相继跪拜,金砖被叩得咚咚作响。
沈静姝微微颔首,帝袍曳地转身,玄色衣摆扫过铜鹤灯的阴影。走出宣政殿时,她抬手按住胸口 —— 那里的寂灭烙印又在躁动,像有无数细虫啃噬经脉。廊外晨光正好,曦儿在寝殿的笑声顺着风飘来,混着星兰的冷香。
她望着天边碎星带的方向,那里的暗云比昨日更浓。朝议的惊雷虽歇,可觊觎星灵之力的目光,只会藏得更深。指尖掠过袖中那半块玄铁符碎片,沈静姝眼底寒意渐生 —— 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雾散了,晨曦来了。但阴影里的博弈,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