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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黄昏,总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太阳的离去,并非温柔的渐隐,而像是一场单方面撕毁温暖契约的叛逃,毫不留情地抽走了垂云镇白日里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天空被浸染成一种沉郁的、近乎墨色的深蓝,凛冽的秋风旋即接管了这片天地,它们呼啸着穿过实验高中空旷的操场,摇动着教学楼旁那些已是枝叶稀疏的高大乔木,发出如同万千枯骨摩擦般的、连绵而萧瑟的“哗哗”声响,为这静谧的夜晚定下了清冷而有力的基调。

夏语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领口,将半张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试图隔绝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他左手依旧不太敢用力,只是虚虚地揣在兜里,右肩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踩着晚自习那尖锐而悠长的上课铃声,步履匆匆地穿过已然空旷下来的校园主干道,朝着综合楼的方向走去。路灯早已亮起,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将他前行的身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与周遭摇曳的、如同鬼影般舞动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综合楼三楼东面的文学社办公室,像是一座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孤岛。他站在门前,略微平息了一下因快步行走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这才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漆色有些斑驳的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声响,恰到好处地打破了门内那片被精心守护的宁静。

室内只开了靠近休息区的几盏暖黄色的筒灯,光线并不如何明亮,却像融化了的蜂蜜,稠密而温暖地倾泻下来,笼罩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大片大片的区域依旧沉浸在朦胧的黑暗里,只能依稀看到整齐排列的办公桌和靠墙书架的沉默轮廓。空气里漂浮着旧书报刊特有的油墨与纸张混合的醇厚气息,以及一种属于“专属空间”的、令人心安的静谧。

而在那片被暖光深情拥抱的休息区——一张铺着米白色格子桌布的小圆桌旁,一个身影已然端坐其中。

是林晚。

她似乎来了有一小会儿了,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份资料。暖融的光线如同最细腻的画笔,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以及那个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额头的可爱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耳畔,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而微微颤动,像被惊扰的蝶须。她身边放着一个浅蓝色的帆布资料袋,鼓鼓囊囊的,仿佛装下了她所有的认真与心血。

门开的声响惊动了她。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循声望来。当看清来者是夏语时,那双原本因专注而显得有些清冷的眸子,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揉碎的星辰,骤然亮了起来。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尊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的笑容,声音清脆地打招呼:

“社长。”

夏语反手轻轻带上门,将室外喧嚣的寒意与铃声的余韵彻底隔绝。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边走向休息区,一边带着些许自嘲的口吻说道:“我想着踩着上课铃来,应该会比你早吧,好歹也能摆摆社长的架子,装模作样地等你一下。可是没想到啊,终究还是你要早一点。这让我这个社长,显得很没有时间观念嘛。”

他的玩笑话让林晚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她连忙摆了摆手,语气轻快地说道:“没有啦,社长。我也是刚到,真的,就比您早到了几分钟而已。刚把资料拿出来,您就进来了。”

夏语走到小圆桌旁,很自然地坐在了林晚左手边的那个单人沙发上,柔软的坐垫发出轻微的凹陷声。他将书包放在脚边,然后对着依旧站着的林晚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坐吧,别站着说话了。”

待林晚重新落座,他才切入正题,语气变得正式了些许:“今晚约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这边,‘校长的一天’那个专题,工作推进得怎么样了?本来呢,我是想着打个电话跟你沟通一下就算了,毕竟晚上天冷,跑来跑去也麻烦。但是转念一想,在学校里,我们两个社团干部明目张胆地抱着手机聊个没完,影响好像也不太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当面聊更郑重,也更清晰一些。所以,就只好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又透着为对方考虑的心思。

林晚闻言,立刻摇了摇头,笑容温婉:“没事的,社长。反正今天晚自习我也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在办公室里谈工作,反而更安静,更能聊得深入。”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从身边那个浅蓝色的帆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瓶包装精致的饮料。饮料瓶身是渐变色的设计,印着艺术体的“第五季”字样,在暖黄的灯光下,玻璃瓶折射出诱人的、如同宝石般的光泽。

“社长,这个。”她将饮料轻轻推到夏语面前的桌面上,语气带着一点分享的雀跃与微不可察的紧张,“这个牌子的饮料挺好喝的,口感很特别,你试试看?”

夏语的目光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与周遭书卷气有些格格不入的饮料瓶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更深的、带着玩味的笑容,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说道:“哟?这算是……‘无功不受禄’啊!林晚同学这突然的‘送礼’,会让我这个社长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啊。”

他半开玩笑的话语,让林晚递出饮料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但在夏语那带着笑意的目光注视下,她很快恢复了自然,脸上的微笑依旧得体,甚至多了一丝狡黠的反问:“难道说,平日里,社长您对我工作上的照顾和指导,还不值得我请您喝一瓶饮料,聊表心意吗?”

她的回应巧妙而迅速,将一次可能略显唐突的示好,化解成了基于工作关系的、合情合理的感谢。

夏语哈哈一笑,不再推辞,伸手拿起了那瓶尚带着林晚掌心些许温度的“第五季”,爽快地说道:“怎么可能不值得呢?我刚刚就是开玩笑的,矜持一下嘛,不然显得我这个社长多好收买似的。”

他幽默的话语成功逗笑了林晚,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而融洽起来。那瓶被推来送去的“第五季”,仿佛成了打破某种无形隔阂的小小信物。

夏语拧开瓶盖,清凉的果香气味隐隐飘散出来。他仰头作势要喝,目光却很快从林晚空着的双手上掠过,很自然地问道:“味道闻起来不错。嗯?你不喝吗?只买了一瓶?”

林晚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渴,你喝就好。”

夏语却没有就此作罢。他的目光在休息区逡巡了一下,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突然,他目光一亮,落在了不远处一个靠墙的矮柜上。他起身走过去,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两个叠在一起的、干净的白色一次性纸杯。

他拿着纸杯重新回到桌前,在林晚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将瓶中微凉的、色泽莹润的饮料,缓缓倾倒入两个纸杯中。清澈的液体撞击杯壁,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林晚面前,自己则端起了另一杯,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而坚定的笑容:

“来,一起喝吧。你看,刚刚你送给我的饮料,我已经接受了,心意我也收到了。那么现在,轮到我请你喝饮料了——就用你送的这瓶,借花献佛,就当是我慰劳你这段时间为社团工作的辛苦。我们用杯子,更……正式一点。”

林晚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面前那杯盛在白色纸杯里的饮料,透明的液体在暖光下荡漾着微光。她完全没想到,夏语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将这份“心意”又重新送回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没有选择共饮一瓶的随意亲近,也没有选择独自享用的客气疏离,而是用了“杯子”这个中间物,创造了一种独特的、介于正式与私密之间的分享仪式。这是一种体贴,一种不着痕迹的、维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关怀,其中蕴含的尊重与细心,让她心头如同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层层涟漪。

“社长,这……”她有些迟疑,心底却因为这份周到而涌起一股暖流。

夏语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笑容不变,语气却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弱势”:“怎么啦?我都已经倒好了,你可不能浪费啊。而且,我可是听沈辙说了,你为了那个‘校长的一天’策划案,前前后后找了他跟电脑部的程砚,讨论沟通了好几次,完善了很多细节。我知道你这段时间非常辛苦。所以,这杯饮料,于公于私,你都该喝。来,赶紧的,我可是……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请女生喝东西呢,林晚同学,你可不能拒绝我哈!”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有身为社长对下属辛苦工作的肯定与慰劳,又夹杂着一丝私人化的、略带腼腆的调侃,将任何可能存在的暧昧或尴尬都化解于无形,让林晚根本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只能无奈地、心底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甜意地,伸出手,端起了那个温凉的纸杯,在夏语含笑的注视下,微微仰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入口,却仿佛带着奇异的温度,一路灼烧到她的心底。

“怎么样?我这‘借花献佛’的功夫,还行吧?”夏语笑着问,自己也喝了一口。

林晚放下纸杯,脸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低声嗔怪道:“社长,您这口才和这‘周到’的心思,不去参加学校的辩论比赛,真的是太浪费人才了。”

夏语闻言,眼睛一亮,顺势开玩笑道:“哟?看来林晚同学对我的评价很高嘛。不过我看你这伶牙俐齿、反应迅速的样子,才是代表我们文学社去参加辩论赛的不二人选呢。怎么样?要不要我想想办法,去跟学生会申请一下,组织一场我们实验高中的辩论赛,就让你作为我们文学社的主力辩手出赛?”

林晚一听,生怕夏语当真,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社长,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别当真!让我在台下写写稿子还行,上台去跟人辩论,我肯定会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的!”

看着她那急切否认、略带慌乱的模样,夏语不由得轻笑出声,不再逗她。他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暖色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年轻脸庞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温和而认真,轻声问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说正事吧,林晚,最近在文学社里工作,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困难?或者说,在工作推进的过程中,有遇到什么让你觉得棘手的问题吗?”

他的问题转向了工作,但关心的意味并未减少。

林晚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夏语,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似乎想从他那张总是带着从容笑意的脸上,看出他问这个问题的深层意图。是例行的社长关怀?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夏语似乎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他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极其坦然地解释道:“别紧张,也别多想。我就是纯粹地关心一下你这个记者部顶梁柱的近况。想知道你工作得开不开心,顺不顺利。可以跟我聊聊吗?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或者没什么想说的,那我们就换个话题。”

他的坦诚消除了林晚最后一丝疑虑。她连忙出声,语气带着些许急于证明什么的迫切:“不不不,社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在文学社里,我觉得……真的挺好的。工作氛围很好,大家也都很照顾我。工作压力……其实也不算很大,”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纸杯壁,“主要是最近在忙这个‘校长的一天’专题,让我觉得……压力有点大。”

她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困扰:“很多东西我都是第一次尝试,比如视频脚本的构思,拍摄角度的选择,还有如何让采访显得更生活化,而不是那种很官方的问答……心里总是没底,怕自己做不好,辜负了社长您的信任,也怕做得不够好,让这个好点子浪费了。”

夏语认真地倾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他在专注地听。等她说完,他才温和地开口:“我理解这种感受。面对全新的、富有挑战性的任务,心里没底是正常的。你不是已经找了沈辙和程砚沟通了吗?怎么?他们给你的建议和支持,还是给不到你足够的底气吗?”

他提到了沈辙的严谨和程砚的技术,这表明他对社内事务的动向并非一无所知。

林晚抿了抿嘴唇,那是一个显得有些无助又倔强的小动作。“沈副社长和程砚他们真的给了我很多很好的帮助,尤其是在流程和技术层面。但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但是,那种‘底气’和‘把握’,好像不是别人能给的。它需要我自己去建立,去确信。社长,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种对自我能力的不确定,对未知结果的焦虑,确实并非外力可以轻易消除。

夏语收起了脸上最后一丝轻松的笑意,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坐直了身体,目光专注地看着林晚,问道:“我明白。这是一种对自我要求过高而产生的焦虑。那么,你觉得,目前最大的,或者说最让你感到不安的‘不确定因素’是什么?”

林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校长那边的回信。我们准备了这么多,设想了各种方案,但如果骆校长最终不同意接受这种形式的采访,或者没有时间配合,那一切就都……”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夏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沉吟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沉稳而有力的声音说道:“这个问题,你提得很关键。是的,校长那边的意愿和时间,确实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变量。但是,林晚,你要记住一点。”

他的目光坚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能做的,也是我们必须做好的,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将我们的策划案完善到最好,将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展现出我们最大的诚意和专业性。至于最终的结果,无论校长是否同意,何时同意,那都不是我们能决定,也更不是你个人需要承担全部责任的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性:“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尝试着,把心态放平,放松一些。别把所有的压力,都一个人揽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吗?事情要一步步做,问题要一个个解决。在结果出来之前,过度焦虑除了消耗你自己的精力,并没有太大的益处。”

他的话语,像是一阵温和的风,轻轻吹拂着林晚心中那团焦虑的火焰。她看着夏语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而可靠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我……我试试看。”

虽然不能立刻完全释怀,但社长的话语,无疑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夏语见她听进去了,脸上重新露出了鼓励的笑容,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让气氛不至于一直那么沉重:“对了,说到接下来的活动。今年的元旦晚会,我听沈辙提了,你也主动报名愿意去帮忙维持会场的秩序,对吗?”

提到这个,林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一些,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嗯。是的。我想着……这样子,可以离舞台近一点,看社长你们的表演嘛。”

她的话语里,那份对夏语的关注和支持,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夏语闻言,哈哈一笑,那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朗。但笑声里,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哈哈,那先谢谢你的支持了。不过,目前我们乐队能不能上场表演,还是个未知数呢。”

“啊?”林晚吃惊地抬起头,望向夏语,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那只依旧不太自然的左臂上,语气充满了担忧,“是……是那个手,影响到你了吗?还是很严重吗?”

夏语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无奈的神情,他斟酌着语句,缓缓说道:“手伤……是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主要是怕……来不及在晚会前完全康复。毕竟弹琴需要手腕和手指的灵活和力量。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更深层的忧虑:“就算手到时候好得差不多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系统练琴了,感觉和技巧肯定都生疏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跟得上小钟、阿荣他们的进度,能不能达到演出要求的水准。所以,真的……还是个未知数。”

他很少在社员面前流露出这种不确定甚至略带脆弱的状态,此刻在林晚面前,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这间办公室的私密氛围,或许是因为林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他稍稍卸下了一点作为社长必须永远从容淡定的面具。

林晚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听着他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份对音乐的热爱与现实的阻碍在他心中交织的挣扎。她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语气温柔而坚定,仿佛想要传递给他力量:“社长,会好起来的。你的手会好的,感觉也一定会找回来的。我相信你。”

这句简单的“我相信你”,在此刻,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有分量。

夏语似乎被她的真诚所触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了摆手,像是要挥散开这略显低沉的气氛,脸上重新努力挤出笑容,将话题拉回原点:“好了,说你的事情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言归正传。”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认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看向林晚:“我听说,你最近为了这个采访校长的计划,经常熬夜,休息得很不好。是有这么回事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林晚显然没有准备,她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啊?社长你……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我有休息的,真的!”

她的辩解在夏语那了然的目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夏语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也有身为领导者的责任感。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是一位兄长在教导不懂事的妹妹:“林晚,其实我知道,说这种话可能有点……不那么‘励志’。按常理,我应该鼓励你为了理想和任务废寝忘食才对。但是,我真的不希望看到我们文学社里的任何一位干部或者社员,用自己的身体健康状态,去换取所谓的社团荣誉或者工作成果。”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你也应该很清楚,我从接手文学社以来,一直都在强调,文学社的事情,不应该,也不会去占用大家太多的私人时间和休息时间。虽然参加文学社是课外活动,需要投入热情和精力,但我更希望这是一种可持续的、健康的状态。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因为社团工作而打乱了正常的学习和生活节奏,甚至影响到身体。”

他顿了顿,似乎也在梳理着自己的理念:“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矛盾——既要求大家认真负责,又不想大家占用太多私人时间。但是,我相信,只要将时间安排好,提高效率,在有限的时间内专注地完成任务,是完全可行的。关键在于方法,而不是耗时间。”

林晚听着他这番肺腑之言,心里是认同的,但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又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小小的委屈和反驳:“说得倒是挺好听的……可是社长你自己,还不是整天用自己的私人时间在处理文学社的事情,熬夜写策划、修改稿子……我都听沈副社长说过的。”

她的声音很小,如同蚊蚋,几乎融入了窗外的风声里。

夏语没有听清,下意识地反问道:“嗯?你说什么?”

林晚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摆手,脸上挤出无辜的笑容,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社长你听错了!”

夏语看着她那欲盖弥彰的样子,心中了然,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但他没有戳破,只是继续追问道:“那我刚刚说的,要合理安排时间,注意休息,别熬夜,你听进去了没有?”

林晚像小鸡啄米一样连忙点头:“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夏语看着她那明显带着敷衍意味的点头,故意板起脸,逗她道:“光点头可不行。那你重复一遍给我听听,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啊?”林晚瞬间瞪圆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合理”的要求,“不……不用了吧?社长!”

夏语强忍着笑意,继续“刁难”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不用?那就是没听进去咯?你这样子可不行啊。我那么认真、那么语重心长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真正听到心里去?”

“不是的!我真的有听的!”林晚急了,生怕夏语误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低下头,伸出纤细的手指,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一句一句地、细声细气地复述起来,“你说……让我要注意身体嘛……别老是熬夜嘛……别花太多的私人时间来处理文学社的事情嘛……要合理安排时间,提高效率嘛……”

暖黄色的灯光下,她低垂着头,露出那段白皙细腻的后颈。那个可爱的丸子头,随着她掰手指和复述的动作,一下一下地轻微晃动着,像个不安分的小绒球,透着一种稚气的乖巧和认真。

夏语看着她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刻意板起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行了行了。”他笑着打断她,“看你掰手指头的样子,就知道你记住了。总之,你要记住,要照顾好自己,别老是熬夜。不然的话,到时候你要是累倒了,或者生病了,我可解释不清楚啊。别人等等都以为是我这个社长,交代了什么像国家大事一样了不得的任务让你去处理,把你熬成那样子。到时候,全世界都会认为我是一个坏人,一个压榨社员的、‘无良的资本家’。”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笑意看向林晚,寻求认同般地问道:“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对吧?我的初衷,一直都是希望大家能在这里快乐地做事,健康地成长。”

林晚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在小声地、叛逆地嘀咕着:“就是,你就是!明明自己都做不到,还来要求别人……”但表面上,她可不敢这么说。

夏语见林晚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着头,便又追问了一句:“对不对?”

林晚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无比灿烂、无比“真诚”的笑容,用力地点着头,语气肯定地说道:“当然是对的!社长您说的都对!您就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社长!”

说着,她还不忘俏皮地伸出两只手,对着夏语,齐齐竖起了两个大拇指,脸上是夸张的、表示“无比赞同”的表情。

夏语看着她这搞怪又可爱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为乐队和伤势而产生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他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气氛再次变得轻松起来。

林晚却趁着这个机会,反客为主,将话题又拉回到了她关心的问题上,她歪着头,看着夏语,带着一丝狡黠和关切,问道:“那……社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那个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真的……真的就赶不上元旦表演了吗?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担忧。

夏语看着她那执着追问的样子,故意把脸一板,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打听,别管那么多。”

这句玩笑般的回避,却让林晚有些不依不饶起来。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小小的不满和据理力争的意味:“那社长刚刚还叫我听话呢。我这么听话,复述了你的话,还夸你是大好人。那我这么‘听话’了,咋就不能关心一下,问你一个问题呢?我也是关心社长的身体状况好不好?”

她顿了顿,学着夏语之前那种“站在大局考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万一你身体不舒服,或者因为手伤心情不好,影响了状态,那不是没有人继续带领我们文学社前进了吗?那对我来说,对文学社来说,可是更大的罪过呢!”

她这一番“偷换概念”的狡辩,说得有理有据,还带着点小委屈,让夏语一时竟有些哑然失笑。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惊奇和欣赏,笑道:“嘿?平时开社团大会,讨论正事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逻辑清晰呢?嗯?”

林晚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语气带着点小得意:“这不都是社长您教育得好,领导有方嘛!近朱者赤呗!”

夏语被她逗得呵呵直笑,摇了摇头,终于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他活动了一下那只受伤的左臂,语气平静地,带着一种接受了现实的坦然,说道:“好了,不跟你贫了。告诉你吧,手臂现在已经不怎么肿,也不怎么痛了,算是稳定恢复期。但是,还是不能太用力,也不能提重物。医生说了,这种伤,急不来,只能慢慢养,慢慢做康复训练。”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林晚却能从中听出那份深藏的无奈和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弱的希望之火。

她似懂非懂,却又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秋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用力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仿佛在执拗地提醒着室内的人,外面是一个如何寒凉的世界。

然而,在这间只点亮了几盏暖灯的文学社办公室里,时间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而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芬芳、饮料的清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正式工作交流与私人友好关怀之间的微妙氛围。那两只白色的、盛过“第五季”的一次性纸杯,静静地立在桌面上,杯壁上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像是不经意间见证了这一场跨越了社长与部下界限的、深入而坦诚的交谈。

两个人的对话,像是一条无形的丝线,将彼此的距离悄然拉近。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今晚的夏语,褪去了许多平日里作为领导者那种无形的、略带距离感的光环,变得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他也会有无助和不确定,他也会有关心和体贴,他也会开玩笑,甚至会流露出一点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实的烦恼。而他用纸杯分饮的细心举动,更是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层层叠叠的、名为“靠近”的涟漪。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袁枫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不管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在这个过程中,能够陪伴着他走过一段路,能够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支持他,那么,这本身,也是一种不错的结果,一种值得珍藏的经历。”

此刻,她对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看着夏语在灯光下温和的侧脸,感受着这份独处的、带着暖意与尊重的宁静,她觉得,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用杯子分享同一瓶饮料,说说话,关心一下彼此的近况,心中那份悄然滋生的、酸涩又甜蜜的情感,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被温柔以待的角落。

夜色,在窗外愈发深沉;秋风,也愈发凛冽。但办公室内,一种名为“理解”与“靠近”的暖流,正在那两只普通的白色纸杯之间,无声地流淌、蔓延,抵御着整个世界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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