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清晨,初冬的寒意已如同无形的薄纱,笼罩着尚未完全苏醒的垂云镇。昨夜一场悄无声息的霜降,让路旁的枯草、停放的自行车座垫,以及远处屋顶的青瓦,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在朦胧天光下泛着银白色冷光的结晶。风,不再是秋日的干爽,而是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湿冷,它穿梭在尚且空旷的街道上,卷起几片顽强挂在枝头的、边缘蜷曲的褐色叶片,发出“窸窣”的、如同碎纸摩擦般的细微声响。
夏语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蓝白色校服外套,将领口竖起来,半张脸下意识地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清澈而带着些许晨起慵懒的眼睛。他踩着人行道上那些因霜冻而有些打滑的落叶,一步一步,朝着实验高中的方向走去。呵出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瞬间化作一团团白雾,又迅速消散。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紧闭着卷帘门,只有零星几家早餐店亮着温暖的灯火,蒸笼里冒出的腾腾热气,带着面食和豆浆的香甜气息,与清冷的空气交织,构成冬日清晨特有的、带着生活温度的画面。
踏入熟悉的校门,那由无数双脚踩踏而光洁的石阶,那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肃穆的教学楼,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书本、粉笔灰和消毒水味道的独特气息,瞬间将人从外界的寒冷拉回到了属于校园的、秩序井然的氛围之中。
高一(15)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的三楼东侧。此时,教室里的日光灯已经全部打开,发出稳定而明亮的嗡鸣,驱散了冬日的昏暗。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正各自坐在座位上,或低声交谈,或埋头整理书本,或趁着最后的时间囫囵吃着早餐。空气中漂浮着各种食物的味道——肉包子的油腻、牛奶的醇香、面包的甜腻,与书本的油墨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充满烟火气的、属于清晨教室的独特味道。
夏语的目光很自然地投向自己的座位区域。果然,他那个人高马大的好友吴辉强,正如同一座小山般堆在椅子上,呈现出一种极其“经典”的姿势——左手抓着一个啃了大半、露出里面金黄蛋液和火腿肠的三明治面包,右手则握着一支笔,正以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力度,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奋笔疾书,那架势,仿佛不是在解题,而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他宽厚的背影因专注而微微佝偻,额前甚至能看到一层细密的、因着急而渗出的汗珠。
夏语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了然而带着些许戏谑的弧度,他放轻脚步,走到吴辉强身边,然后故意用一种夸张的、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哟呵!瞧瞧这是谁?我小强哥今天这是……又重操故业,开始‘创作’了啊?这勤奋劲儿,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
吴辉强闻声,猛地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大块面包,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他看到是夏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含糊不清地、带着点恼羞成怒地回道:“你……你小子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少在那儿嘚瑟!风水轮流转,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的!到时候看我怎么笑话你!”说着,还用力咀嚼了几下,仿佛把那面包当成了夏语。
夏语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动作轻巧地将肩上的书包取下,放在旁边的课桌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吴辉强牙痒痒的轻松笑容:“是吗?那我可真希望那一天能早一点来到啊,也好让我体验一下,是什么样艰巨的任务,能让我们小强哥如此‘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哼!”吴辉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闷哼,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重新埋下头,跟那几道复杂的数学题较劲。
夏语笑了笑,不再逗他,顺势在吴辉强旁边的空位坐下。他先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天空正在逐渐变得明亮,那种介于灰白与鱼肚白之间的色调,预示着今天可能会是个多云间晴的天气。他收回目光,思绪却飘向了另一件事。他转过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正与数学题苦战的吴辉强,压低声音问道:“诶,说正经的,校队那边……最近有什么新消息没有?董教练有没有提到下一场热身赛或者训练安排?”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左手下意识地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吴辉强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草稿纸上划拉着,随口回答道:“没有。风平浪静,啥消息都没有。连群都没人冒泡。要是有消息,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还能忘了你这位‘编外核心’不成?”他的语气带着点训练后的疲惫和理所当然。
“哦……”夏语应了一声,声音里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失望。他默默转过身,开始从书包和抽屉里往外掏早读课需要的语文课本和英语单词本,动作显得有些慢吞吞的。那只受伤的左臂在动作时,依旧能感觉到一丝隐隐的、牵拉的不适,这让他心头那点关于篮球的念想,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吴辉强虽然埋头苦干,但多年好友的默契,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夏语语气里那瞬间低落的情绪。他顿了顿,终于舍得放下那支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的笔,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面包,一边咀嚼,一边凑近夏语,含混不清地问道:“老夏,明天周六,大好时光,你有什么安排了没有啊?”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熟悉的光芒,通常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就意味着他脑子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夏语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往窗户边退了退,同时拿起刚刚掏出来的英语书,像盾牌一样挡在两人之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小心:“你要干吗啊?突然问这个……准没好事。”
吴辉强见状,嘿嘿一笑,伸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夏语挡在中间的书按了下去,然后贼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看把你吓的!我能干吗?是好事情!如果……你明天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要不要……来我家的新农庄玩?”他顿了顿,观察着夏语的反应,继续解释道,“我家在郊区包的那个山头,农庄基本弄好了,明天刚好是试营业第一天。我爸妈特意交代了,让我多叫些同学回去玩玩,热闹热闹,也帮忙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所以我就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空,一起来玩玩?保证好玩!”
夏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放下手中的“盾牌”,身体也放松下来,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哦,原来是这个事情啊,你早说嘛!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又闯了什么祸要拉我下水呢。”
吴辉强看着夏语一脸轻松,以为他答应了,立刻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安排道:“那就是来咯!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九点半,学校门口集合,我让我爸开车过来接我们,怎么样?”
“等等!”夏语连忙摆手,打断了吴辉强的美好设想,“别别别,我明天……没空。”他的语气带着点歉意,但更多的是某种隐秘的、不便明说的理由。
“什么?!”吴辉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度,引得周围几个正在埋头看书或吃早餐的同学纷纷侧目,“没空?!周六学校又不上课,你能有什么事啊?比去我家农庄玩还重要?”他那张因为惊讶而有些夸张的脸,几乎要凑到夏语面前。
夏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拍了一下吴辉强结实的大腿,低声嗔怪道:“喂!你小声点!想吓死人啊?没看到别的同学正在早读背书吗?打扰到别人多不好!”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周围那些投来的目光。
吴辉强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但他好奇心更盛,也依样画葫芦地、带着点报复意味地拍了夏语的大腿一下,不过力道控制了些,避开了受伤的左臂附近,压低声音追问道:“那你快说,到底干嘛去?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连兄弟的场子都不来捧?”
夏语揉了揉被他拍过的地方,虽然不疼,但还是故意龇了龇牙,然后才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掩饰不住的甜蜜,小声说道:“我……我约了人。去爬山。”他言简意赅,但“约了人”这三个字,在此刻的语境下,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吴辉强的眼睛瞬间像通了电的灯泡一样亮了起来,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就伸出粗壮的胳膊,一下子箍住了夏语的脖子,把嘴凑到夏语耳边,用气声、带着十足的八卦和笃定问道:“约了人?爬山?哼哼……是不是跟咱们那位广播站的‘冰山美人’刘素溪站长出去约会?快说!老实交代,是不是?”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被我猜中了吧”的得意。
夏语被他箍得有点喘不过气,连忙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开。吴辉强也知道夏语身上有伤,不敢太过分,便听话地松开了手臂,但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夏语。
夏语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脸上有些发热,在好友面前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啊。怎么了?不行啊?我早就约了她去爬西山,看看红叶什么的。所以……不好意思啦,兄弟,只能放弃你这边的精彩节目了。”他的语气带着点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已定”的坚持。
吴辉强听了,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脸上露出一个“这还不简单”的表情,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个啊!去爬山,不也就是一个上午的事情吗?爬到山顶,看看风景,拍拍照,差不多也就该下来找地方吃饭了。”他话锋一转,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热情的光芒,“既然这样,老夏,你不如……干脆将刘素溪学姐一起带来我们家农庄玩啊!你看啊,爬山多累,而且这个季节,山上风大,又冷。来我们农庄多好,有吃有喝有玩,环境也好,空气也新鲜,绝对不比爬山差!你们可以上午先在农庄里转转,中午一起吃个地道的农家菜,下午要是兴致好,还可以在附近走走,不比单纯爬山有意思多了?而且……”他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有我们这么多人在,气氛也活跃,说不定学姐还能更放松,玩得更开心,愿意逗留久一点呢?”
吴辉强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话,如同在夏语的脑海中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他之前只顾着设想二人世界的浪漫,却忽略了其他可能性。此刻被吴辉强一点,他立刻心动了。是啊,去爬山,虽然清净,但确实如小强所说,比较辛苦,而且时间也相对短暂。如果去农庄……环境优美,活动丰富,还有朋友们在场,或许真的能让素溪体验一种不同的、更轻松愉快的周末氛围,两人相处的时间反而可能更长。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吴辉强看着夏语微微蹙眉、陷入沉思的样子,知道自己的提议起了作用,连忙又推了推夏语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道:“怎么样?老夏?考虑的怎么样啊?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夏语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吴辉强那副急切的样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大哥!你就算要我去问,也得给我点时间吧?我这刚来学校,气儿还没喘匀呢,手机也刚开机,怎么问啊?总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吧?”
吴辉强立刻换上了一副“你傻啊”的表情看着夏语,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夏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哈!再这样看,我可真不去了啊!”
吴辉强瞬间变脸,脸上堆起了近乎谄媚的、狗腿子般的笑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敢啊!夏哥,夏社长!”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怂恿的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就可以发信息问一下嘛!又不需要当面问。说不定等会儿学姐看到了,就会回复你了呢?对不对?何必非要等到放学?机会稍纵即逝啊!我跟你说,我们家那农庄,真的挺好玩的,保证你跟学姐都会喜欢!信我!”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诚恳得近乎发光。
夏语被他这么一怂恿,本就有意动的心,更加摇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个更具吸引力的提议的诱惑。他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说着,他再次从书包里找出那只老式的诺基亚手机,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按动,编辑了一条短信:「素溪,明天吴辉强家新开的农庄试营业,邀请我们去玩。环境据说不错,有山有水,可以体验农家乐。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如果你更想去爬山,我们就按原计划。」
仔细检查了一遍措辞,觉得还算得体,既表达了邀请,也尊重了她原本的意愿,他这才按下了发送键。听着那声代表发送成功的轻微提示音,他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轻轻松了口气。
他将手机在吴辉强面前晃了晃,屏幕上的“信息已发送”字样一闪而过,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如释重负地说道:“好了。发完了。这下你开心了吧?”
吴辉强见状,立刻眉开眼笑,用力地点着头,伸出大拇指:“开心!必须开心!还是我们老夏够意思!人帅心善,知道支持兄弟的事业!”他那副样子,仿佛夏语不是答应去玩,而是给他投了一笔巨资。
夏语摆了摆手,笑道:“少来这套。其实吧,仔细想想,爬山和去农庄,我个人也更倾向于去农庄。毕竟轻松点。”他顿了顿,好奇地问道,“不过,你光说好玩,具体你家那个农庄都有什么好玩的啊?总不能就是去看你爸种菜吧?”
一提到农庄,吴辉强立刻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板,开始如数家珍般地介绍起来:“那好玩的可就多了!我爸爸在郊区包的那个山头,面积不小,环境是真好。山上种了不少果树,这个季节虽然没果子摘,但看看也挺好。还有一大片菜地,各种应季的蔬菜,绿油油的。最关键的是,我们家里还散养了不少鸡、鸭、鹅,还有几只小羊羔!纯天然,无公害!我保证,明天你跟学姐吃到的鸡鸭鱼肉,还有那些蔬菜,绝对都是我们农庄自产自销的,新鲜得很!”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夏语听着吴辉强这不算详细但充满诚意的介绍,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幅田园牧歌般的画面,觉得那确实是个不错的、适合周末放松的地方。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问道:“听起来不错。那除了我跟学姐,你还叫了谁啊?人多热闹,但也别太吵了。”
吴辉强笑道:“我计划嘛,主要是叫上咱们班级篮球队的那几个哥们儿,王龙、黄华、袁国营他们,你也都熟。还有就是……嗯……几个平时跟我玩得比较好的女生。”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大概……十来二十个人吧?人多热闹嘛!”
夏语听后,沉吟了片刻。他想起平时班级里的一些微妙关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话或者让有的同学觉得被孤立,他想了想,便建议道:“小强,如果你打算叫那么多人,涉及的面也不算小,那我建议,你干脆直接在班上公开说一下算了。就趁着现在早读还没正式开始,上去简单讲一句,看看班上还有没有其他同学也想去。这样子,一方面可以给你的农庄增加点人气,显得更热闹;另一方面,也算是你请大家玩,人情又让你挣到了,大家都开心。不然,到时候万一有人私下议论,说叫了谁谁谁,没叫谁谁谁,反而弄得麻烦,影响同学关系。你觉得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关于费用,如果我这边去的人多,开销肯定不小,我这边可以出一些。五百块够吗?就当是支持一下。”
吴辉强听了夏语前面的话,还在认真思考,听到后面关于费用,立刻瞪大了眼睛,无奈地苦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有钱,你家夏氏集团财大气粗!但是,叫你们去吃饭去玩,是我吴辉强请客,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还不至于让你们出钱,好吧?这要是让我爸知道了,非得骂死我不可!你就安心来玩就行了!”
夏语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随口一说,试探一下你小子的诚意而已,并没有真的要给你钱。看把你急的。”
“你大爷的!”吴辉强笑骂了一句,随即又认真思考起夏语前面的建议,“不过……你刚才说的,在班上公开问一下,这个主意……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省得后面麻烦。”
就在这时,“铃铃铃——”,早读课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清脆而急促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栋教学楼,也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教室里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在铃声的催促下,迅速平息下来,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课本,准备开始早读。但显然,大家的注意力还没有完全集中。
吴辉强看了一眼夏语,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犹豫。夏语看出了他的踌躇,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用口型对他说:“赶紧上去,不然等会儿班主任老王来了,就没机会了。”
吴辉强看着夏语的口型,又看了看已经开始变得安静的教室,以及那些虽然拿着书、但目光还在游离的同学,他把心一横,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猛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猛,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尖锐的噪音,引得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只见吴辉强涨红着脸,几步就跨到了讲台上。他站在那儿,面对着下面几十双好奇的眼睛,明显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用力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然后几乎是用了吼的力气,语速飞快地说道:“各……各位同学!打扰大家一分钟!我有个事想跟大家说一声:就是我家在郊区新开了一个农庄,明天周六试营业!我想招待大家去玩!有兴趣的……欢迎一起去!希望大家……赏脸!”说完这短短几句话,他像是完成了什么极限挑战,也不管台下同学们是什么反应,立刻深深地低下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冲下了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场八百米冲刺。
夏语在一旁看着他那副从“视死如归”到“如释重负”的全过程,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额头,低声笑道:“你丫的……真是个人才。让你上去说一声,没让你上去喊口号啊……”
果然,讲台下的同学们在经历了最初几秒钟的迷茫和寂静之后,立刻像是炸开了锅一样,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原本还有些沉闷的早读氛围,瞬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关于周末游玩的消息点燃了,讨论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正式早读时还要热烈几分。
“农庄?吴辉强家开的?”
“明天去玩?真的假的?免费吗?”
“听起来不错啊,周末正愁没地方去呢!”
“都有谁去啊?”
坐在吴辉强和夏语周围的同学,更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或者转过头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询问具体的活动内容、时间、地点、安排等等。
吴辉强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住提问,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刚才在台上说过的话,以及一些简单的补充,额头上刚刚消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夏语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凑过去,低声提醒道:“喂,小强,你这样一个个回答,说到早读课结束也说不完。我看你啊,干脆跟班长说一声,让她来帮忙统计一下人数和组织一下,不是省事多了?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麻烦?”
吴辉强一听,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丫的不早说!害我白紧张半天!”他脸上写满了“茅塞顿开”四个字。
夏语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笑道:“你也没问我啊?我看你刚才在台上那股‘一往无前’的劲儿,还以为你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呢。”
吴辉强指了指夏语,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再次鬼鬼祟祟地弯下腰,降低重心,像一只灵活的熊一样,在课桌之间的缝隙里穿梭,悄悄地挪到了前排班长的座位旁边,开始低声与她交涉起来。
夏语看着吴辉强那笨拙又努力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他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教室后面墙壁上的挂钟,早读课已经过去快十分钟了。他犹豫了一下,再次悄悄地从抽屉里掏出手机,熟练地按亮屏幕——
收件箱里,依旧空空如也。没有那条期待中的新信息提示。
刘素溪还没有回复。
一丝淡淡的、混合着期待和些许不安的情绪,如同窗外那尚未散尽的晨雾,悄然弥漫上夏语的心头。他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还没看到手机?或者正在忙广播站早间的准备工作?又或者……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更倾向于原本安静的二人爬山计划?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接受这个临时的、带着点集体活动性质的邀约呢?
他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天色又亮了一些,云层似乎薄了些,隐约能看到太阳试图冲破阻碍的金色边缘。这个初冬的清晨,因为一个尚未到来的回复,而变得有些漫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