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议会就这么走了,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可他们留下的那几句话,却像粘稠的蛛网,糊在苏牧几个人的心头,挥之不去。比起那个宏大却遥远的“真实阴影”,这种关于“异常回响”、“模仿学习”的警告,更让人脊背发凉。它指向的不是外部敌人,而是内部,是构成他们世界基础的系统本身可能出了问题。
指挥室里,墨衡第一个打破沉默,他手指敲着桌面,哒、哒、哒,声音里透着烦躁:“他们这意思……是‘观测者’不对劲?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模仿‘观测者’,躲在系统底层偷偷学我们?要真是这样,那可太他妈瘆人了。”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这比明刀明枪的敌人难搞一百倍,它可能就藏在咱们每天依赖的规则里,看着我们,学着我们,天知道想干什么。”
林栀靠在一旁,指尖一缕银色能量像不安的小蛇般游动:“如果连‘观测者’都能被模仿渗透,那这个‘摇篮’还有什么可信的?我们以为是运气好捡到的宝贝,以为是灵光一闪的突破,会不会……都是被安排好的?”她想起同盟发展史上几次关键的技术飞跃,当时只觉得是天才辈出、时来运转,现在想来,背后似乎总有那么点过于顺理成章的意味。
苏牧没立刻接话,他感受着灵魂深处那悖论印记平稳的跳动。守望者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他心底一些模糊不清的疑虑。从“清理者”那种扭曲的绝对秩序,到深渊里那个意识碎片透出的绝望,再到如今……他隐隐觉得,他们面对的麻烦,层次比想象中更深。“清理者”像是系统生的一场恶疾,高烧不退,但好歹能诊断、能对抗;可这个潜在的“模仿者”,更像是一种潜伏的癌变,悄无声息,等你发现时,可能已经扩散得到处都是了。
“光猜没用。”苏牧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锐利起来,“得查。守望者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当耳旁风。地脉之灵,你手里的活儿重点变一变,结合他们给的那个密钥,给我盯死‘摇篮’系统底层规则的波动。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像‘观测者’日常活动,但细品又有点别扭的‘杂音’,一个都别放过。”
他转向墨衡:“老墨,你带人,把我们星火同盟,乃至已知其他幸存文明的发展史,从头到尾再过一遍筛子。重点查那些关键节点,比如某个天才突然搞出划时代发明,或者绝境中找到生路的‘奇迹’。用最刁钻的眼光看,找找里面有没有人为编排的痕迹,有没有那种‘好得不真实’的巧合。”
“林栀,”他又看向银发少女,“你的‘虚空织法’对规则最敏感,试试看能不能在微观层面,捕捉到不正常的‘信息流’或者规则被轻微扰动的迹象。看看有没有咱们不知道的‘暗流’或者‘耳朵’。”
命令一下,整个同盟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精细度运转起来。目标不再是星辰大海,而是自身赖以生存的根基。一种无形的筛查,在历史故纸堆、在现实规则层面、在信息网络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展开。
接下来的日子,气氛有点压抑。调查进展缓慢,或者说,太“正常”了。地脉之灵反馈,系统底层规则运行平稳,那些所谓的“异常回响”连个影子都没摸到,仿佛守望者只是随口吓唬人。墨衡带着团队熬了几个通宵,把历史数据翻来覆去地分析,确实找到一些小概率事件,但在漫长的文明史上,这种级别的“巧合”并非完全不可能,硬要说是某个幕后黑手操控,证据实在不足。林栀那边也是一样,虚空寂静,规则脉络清晰,没发现任何不该有的“杂质”。
这种“一切正常”,反而让苏牧心里更不踏实。如果真存在那么个高明的“模仿者”,它的隐藏能力恐怕远超他们目前的探测水平。对手越是不露痕迹,潜在的威胁就越大。
转机来得有点意外。
为了培养新人,墨衡的规则研究院和青木族的灵能学院搞了个“创新孵化计划”,鼓励年轻人脑洞大开,提交各种奇思妙想的项目方案,选中了就能获得资源支持。这本是件提振士气的好事,苏牧他们也乐见其成。然而,在评审一堆天马行空(有些甚至是异想天开)的方案时,一个来自“生之地”的年轻工程师——“启”——提交的项目,引起了墨衡的注意。
项目名称叫“规则共鸣放大器”。光看名字就够唬人的,但内容更夸张。这小伙子的构想不是利用现有规则,而是想凭空造一个微型的、可控的“规则奇点”,通过这玩意儿和外界规则共振,来放大能量或信息传递效率。这想法大胆得近乎疯狂,里面好些理论跟现有物理定律明显冲突,可古怪的是,它内部逻辑居然能自圆其说,形成一种诡异的闭环。
更让墨衡眉头越皱越紧的是,项目设计图里用到的一些数学模型和能量结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门。他感觉有点眼熟,细细一品,那分明是“摇篮”系统底层规则某种极其冷僻、极高阶的应用方式!这种知识,别说一个年轻工程师,就是他墨衡,钻研规则这么多年,也只是隐约触及皮毛,绝无可能如此娴熟地运用到具体设计中。
“老苏,林栀,你们过来看看这个。”墨衡立刻把两人叫到自己的实验室,调出启的项目资料全息投影,“这玩意儿……不对劲。”
林栀凑近看了看那些流转的能量回路:“思路很奇特,是块搞研究的料。哪里有问题?”
“问题大了!”墨衡指着几个关键节点放大,“你看这儿,还有这儿,这些结构优化得不像话,简直……完美。这不像是一个探索者一步步试错、优化出来的成果,倒像是……像是直接抄了一份成熟方案的某个片段。还有这个谐振频率的设定,”他又调出一个参数界面,“巧得令人发指,刚好避开了我们已知的三种规则监测机制的敏感区。一次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苏牧盯着那复杂而精妙的设计图,灵魂深处的悖论印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抵触感。那不是面对敌人的警报,而是一种对“过于完美”事物的本能警惕,就像看到一件毫无瑕疵的艺术品,却总觉得少了点生气,透着股匠气。
“先别声张。”苏牧沉吟片刻,做出决定,“按正常流程,给他的项目评级,给予‘标准’级别的资源支持。但是,所有拨付的资源,实验场所的每一个角落,给我装上最隐蔽的监控探头。地脉之灵,重点布控,一旦实验启动,实时监测他周围所有规则波动和信息流动,一纳秒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一张无形的监控网,悄悄撒向了还沉浸在项目获批喜悦中的年轻工程师启。
启是个典型的科研苗子,有点内向,但一谈到自己的项目眼睛就发光。得到支持后,他几乎吃住都在临时分配给他的小型实验室里,废寝忘食地调试设备、计算参数。从监控画面看,他的每一个步骤都符合研究规范,遇到的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解决过程也体现着他的才智和努力。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轻研究者奋斗的故事。
连墨衡都有些动摇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错怪了一个天才。
然而,就在项目进入最关键的调试阶段——那个理论上极不稳定的微型“规则奇点”即将被首次激活的瞬间,异变陡生!
监控中心内,地脉之灵浑厚的意念和林栀几乎同时发出的惊呼重叠在了一起!
“捕捉到异常信息流!”林栀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紧绷,“来源无法锁定!像是……像是从规则缝隙里直接渗出来的!结构模仿了‘观测者’的常规交互模式,但太‘干净’了,干净得没有一点自然冗余,目的性极强!”
几乎在同一时刻,监控着启实时生理数据的墨衡也猛地站了起来:“启的脑波!在信息流注入的千分之一秒内,有极短暂的被覆盖迹象!峰值异常!但他自己完全没察觉,意识活动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真相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迷雾!
守望者没骗人!真的有个“模仿者”藏在系统深处!它不直接出手,而是像最高明的园丁,筛选合适的“种子”——比如启这样有潜力、有想法的个体,在他们进行关键突破的关口,悄无声息地注入“优化”过的知识或灵感,催生出看似由个体努力完成的、“完美”的成果!
这些被催生出来的“完美”造物,这些“镜像的种子”,就是它的眼睛,它的触手!是它了解、学习、甚至可能逐步渗透和控制这个世界的工具!
启,和他那个即将成功的“规则共鸣放大器”,就是最新一枚被种下的“种子”!
“中止实验!立刻强制中止!”苏牧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可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指令发出的电光石火间,实验室里的启,带着满脸的期待和兴奋,按下了最终的启动按钮。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规则本身的嗡鸣响起。那个原本在理论中极不稳定的微型规则奇点,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瞬间稳定下来,散发出柔和、均匀而强大的规则波动,光芒流转,结构完美得令人窒息。
实验……成功了。至少从表面上看,它完美实现了设计目标,甚至效果比启预想的还要好。
启看着稳定运行的装置,激动得脸颊通红,用力挥了挥拳头,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喜悦中。他对刚才那瞬间发生的一切,对自己脑海中曾被短暂“引导”过的事实,毫无所知。
监控中心里,苏牧、墨衡、林栀三人,看着画面中那散发着诱人光辉的“完美”造物,以及旁边那个对此浑然不觉、满脸成就感的年轻工程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发现了一枚“镜像的种子”,成功阻止了它吗?没有。它已经生根发芽了。
那么,像这样的“种子”,在星火同盟内部,在“摇篮”的无数角落里,到底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播撒了多少?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模仿者”,它如此耐心、如此隐蔽地播种这些“完美”的果实,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这次的敌人,没有面孔,没有舰队,它可能就藏在一次次的“幸运”、一个个的“天才”、一项项的“突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