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刚刚还充斥着生命与毁灭规则碰撞的喧嚣战场,因第三方的突然介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那道暗紫色的裂隙,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悬在那里。它不像“青帝”的翠绿薄膜那般生机盎然,洋溢着近乎慈悲的温暖;也不像“肃正协议”的力量那样,带着一种将万物归于死寂的冰冷决绝。它更像是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边缘规整得不像自然产物,从中弥漫出的,是一种绝对的、近乎残忍的理性。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正透过这道裂隙,用超越情感、超越立场的冰冷目光,解剖着战场上的一切。空气里(如果虚空也有空气的话)弥漫开一股类似超级计算机集群全速运转时产生的臭氧味,混合着一种旧纸堆和数据流特有的干燥气息。
“万界数据统合体”。
这名字响起时,不带任何语调起伏,就像一段预先录制好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在所有具备感知能力的存在“脑海”深处播放。它不是商量,不是宣告,而是一种近乎程序化的确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说“天空是蓝的”、“水是湿的”一样,陈述着一个它认为宇宙间最基本的事实。
临时管辖权?停止冲突,接受扫描归档?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局势,彻底滑向了一个连情绪奇点那庞大的数据库都找不到任何先例的荒谬境地。
最先“炸毛”的,反倒是那个一直藏在混沌核心深处、显得高深莫测的“窃眸者”。苏牧明显感觉到,那点纯白光芒在暗紫色裂隙出现的瞬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剧烈地闪烁、扭曲,传递出一种混杂着极度惊愕、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连它自己可能都不愿承认的忌惮。这家伙,肯定知道点什么,而且对这所谓的“统合体”怕得要死。
几乎同时,那边正跟“青帝”死磕的“肃正协议”也像是收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原本如同暴雨般射向翠绿屏障的规则之针,齐刷刷地定格,然后像退潮一样,“嗖”地一下全缩了回去,重新凝聚成一个更加厚实、更加戒备的无形力场,将其主要的“注意力”——如果那玩意儿有注意力的话——牢牢锁定了新来的暗紫色裂隙。显然,在这个冰冷的清理程序眼里,这个新出现的“管理员”,威胁等级瞬间飙升至榜首,把“青帝”和我们这些残兵败将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检测到未授权的高维干涉实体。”肃正协议那死板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的对象明显换了,“根据源协议基础安全条例第零章第一条,对该实体进行最高优先级身份验证与威胁评估。”
好家伙,它直接停火了!就因为它认为这个“统合体”是“未授权”的?苏牧心里一阵无语,这死板程序员的逻辑真是让人捉急。
而被“窃眸者”暗中阴了一把、通道还有些不稳的翠绿薄膜后面,“青帝”那一直还算温和的意念,也终于带上了明显的不爽:“哼!没完没了了是吧?今日是捅了马蜂窝么?一个两个,都来扰人清净!‘万界数据统合体’?好大的名头!老夫活了无数纪元,穿梭万界,却也未曾听闻过汝等名号。却不知,汝等是依了哪家的法,仗了谁的势,敢在此大言不惭,言及‘管辖’?”
话虽这么说,但“青帝”那磅礴的生命源力也明显收敛了扩张的势头,转而形成一种更加稳固的防御姿态,那翠绿的光辉与暗紫色裂隙散发的绝对理性场域无形碰撞,在虚空中激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概念涟漪,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料滴入水中,相互排斥又相互侵蚀。
一时间,战场形成了极其诡异的三角对峙:代表毁灭性秩序、一根筋要搞卫生大扫除的“肃正协议”;代表异维度生命规则、路见不平跑来帮忙(或者说管闲事)的“青帝”;以及这个新来的、口气大得吓人、要当现场总指挥的“万界数据统合体”。
秩序星域那边,残存的人们通过快要报废的观测设备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这已经不是什么神仙打架了,这简直是宇宙底层规则在开会吵架,随便一点余波都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苏牧和情绪奇点身处风暴眼附近,感受最为直接。
“这家伙……感觉和‘肃正协议’是一个妈生的,但味道完全不一样。”苏牧龇牙咧嘴地感受着那暗紫色裂隙散发的气息,灵魂深处的悖论印记传来一阵阵类似金属摩擦的涩感,“‘肃正协议’是个只知道抡大锤的拆迁队,这玩意儿……更像是个拿着小本本,要把你家从房梁到地基都画下来的变态测绘员。”
“你的比喻……意外地贴切。”情绪奇点的意识波动带着沉重的压力,“‘万界数据统合体’,从其行为模式与能量特征分析,极大概率是‘源协议’体系内的另一个核心分支,负责信息收集、宇宙模型构建与宏观风险监控。它的权限层级可能非常高,甚至对‘肃正协议’这类执行单元具备某种管理或制约职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情绪奇点的猜测,面对“肃正协议”的死板质问和“青帝”毫不客气的回怼,那道暗紫色裂隙连波动都没波动一下。只是从中倏地射出一道淡紫色的、如同3d扫描仪发出的光线,这道光无视了距离,瞬间扫过全场。
被这光照到的瞬间,苏牧浑身一僵。那感觉糟糕透了,就像被人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还用高倍显微镜从里到外看了个遍。不仅仅是肉体和灵魂,连他小时候偷吃邻居家果子的模糊记忆、对林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甚至刚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这扫描仪是不是山寨货”的吐槽,都仿佛被抽丝剥茧,转化成冰冷的数据流,被那裂隙贪婪地吸收、记录。这是一种比死亡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体验,你的存在本身,成了一份待归档的文件夹。
扫描过程快得离谱,几乎是开始就结束了。
然后,那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开始念经:
“身份验证完成。数据归档开始。”
“目标一:识别为‘源协议·秩序’分支,次级执行单元,编号‘区域肃正协议-第七千四百号’。当前状态:运行中。执行任务:第七千四百号扇区清理作业(进度:百分之六十三点七)。警告:清理行为已引发未记录在案的高维规则干涉事件,初步判定为‘高烈度信息污染’,有扩散风险。该操作风险评估由‘低’上调至‘高’。建议:立即暂停,等待复审。”
“目标二:识别为未登记高维实体,自命名‘青帝’。规则倾向:高度活性生命创造与维护。能量层级:判定为‘恒星级(高估)’至‘星云级(低估)’区间,存在测量误差。威胁等级:暂定为‘观察级(黄色)’。其单方面介入行为,违反《泛维度非干涉基本共识(第三版)》第一章第三条。需进行深度数据归档并提交上级单位审议。”
“目标三:识别为本地低维文明残骸,文明综合指数已跌落至‘濒危’阈值以下。存在价值评估:极低。附属物:未成熟概念聚合体(暂命名‘情绪奇点’),及……高优先级特殊变量单位(个体标识:苏牧)。”
“目标四:识别为非法权限窃取者(代号‘窃眸者’)。当前状态:隐匿(高)。威胁等级:高。初步判断,该单位为本次规则冲突事件的重要诱因(概率:百分之八十七点四)。”
它就像个莫得感情的报幕员,把场上所有“演员”的底细抖了个一干二净,连“肃正协议”的作业进度和“青帝”的能量级别估算都说了出来,精准得让人头皮发麻。尤其是对苏牧的那个定义——“高优先级特殊变量单位”,让他感觉自己像实验室里被打了特殊标记的小白鼠,浑身不自在。
“根据《泛维度观测与干涉条例(第七修正案)》及相关补充条款,现做出初步裁定如下:”
“裁定一:命令‘区域肃正协议-第七千四百号’单元,立即暂停当前所有清理作业,进入待机状态,等待风险评估委员会进一步指令。”
“裁定二:命令未登记高维实体‘青帝’,立即终止一切规则投射行为,于三个本地时间单位内关闭其维度通道,并配合完成全面数据归档工作。逾期将采取强制措施。”
“裁定三:命令非法权限窃取者‘窃眸者’,立即解除隐匿状态,主动交出所有非法获取的权限密钥,接受拘捕与彻底格式化处理。”
“裁定四:上述所有单位,及本区域其他存在,需保持当前相对位置与状态,配合‘统合体’进行深度背景数据采集。任何形式的抗拒、干扰或试图逃离行为,均将被视为对‘万界数据统合体’权威的挑衅,并自动触发相应层级的强制约束程序。”
这四条裁定,条条都带着系统指令般的冰冷,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它不仅要叫停“肃正协议”,要赶走“青帝”,要抓“窃眸者”,还要把所有人都定在原地当标本,供它详细“研究”!
“狂妄!”“青帝”的意念中怒意勃发,那翠绿薄膜都因此荡漾起剧烈的波纹,“汝等将天地万物,视作何物?冷冰冰的数字符号?可以随意归档的卷宗?老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顺应自然生发之道,护佑一方生灵,何须汝等来裁定对错?还要老夫束手就擒,接受那劳什子‘归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它的生命源力再次澎湃起来,显然准备硬刚到底。
而“肃正协议”那边,虽然收到了暂停命令,但那无形的力场依旧紧绷着,没有丝毫松懈的迹象。它的逻辑核心恐怕正在疯狂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可能具备更高权限的上级的矛盾指令,cpU都快干烧了,陷入了某种“指令冲突-死循环”的边缘。
混沌核心里,“窃眸者”的纯白光芒则闪烁得更加急促,传递出强烈的抗拒和一丝狗急跳墙的疯狂。让它自首?交出权限?门都没有!
暗紫色裂隙对“青帝”的激烈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合成音毫无波澜:“检测到目标二(‘青帝’)明确抗拒裁定。启动一级强制措施:规则禁锢力场。”
话音刚落,只见那暗紫色裂隙周围,凭空浮现出无数由细微到极致的淡紫色符文,这些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组合、缠绕,化作一道道碗口粗细、完全由规则和数据流构成的锁链!这些锁链发出低沉的、仿佛亿万只蜜蜂同时振翅的嗡嗡声,刚一出现,就无视了空间法则,像是一条条拥有自主意识的毒蛇,分头扑向“青帝”的翠绿薄膜、“肃正协议”的无形力场,甚至还有几股相对细小的,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直勾勾地射向秩序星域核心区的情绪奇点和苏牧!
它竟然要同时把在场的所有“刺头”都捆起来!
“青帝”那边,生命源力轰然爆发,化作无数粗壮的、开满奇异花朵的翡翠藤蔓,主动迎向那些淡紫色的规则锁链。两者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和钢铁在互相刮擦研磨的“滋滋”声,大量的规则碎片如同火星般四溅湮灭。锁链的前进势头被硬生生阻住,但仍在一点点地收紧,勒得那些翡翠藤蔓光华乱颤。
“肃正协议”更是直接,它的无形力场瞬间实体化,变成一面银灰色的、仿佛由无数六边形晶格构成的巨大盾牌,与射来的锁链悍然对撞!霎时间,银灰与淡紫的光芒疯狂闪烁,那片区域的虚空像被揉皱的纸一样扭曲起来,规则冲突产生的余波甚至让远方的星辰残骸都化为了齑粉。
射向苏牧和情绪奇点的锁链虽然细小,但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挡不住!”情绪奇点瞬间判断出来,纯白的定义壁垒再次浮现,但刚一接触淡紫色锁链,壁垒表面就出现了被同化、被解析成类似数据流的迹象,防御效果大打折扣。
苏牧也拼命催动悖论印记,将“不确定性”像撒沙子一样扔过去。可这次,那锁链表面只是泛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轨迹几乎没有偏离,依旧稳稳地朝他们射来。这玩意儿,对“变量”的抗性高得离谱!
“妈的,这鬼东西克我们!”苏牧忍不住骂了一句,心里凉了半截。眼看那锁链就要像捆粽子一样把他们束缚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规则波动,不知从何处悄然传来。这道波动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没有携带多少能量,但它内部却蕴含着一个极其复杂、极其独特的“印记”,就像是一枚拥有特殊权限的电子密钥。
这道波动,如同幽灵般,精准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道暗紫色的裂隙。
它的出现是如此隐秘,除了被直接“摸”了一下的“万界数据统合体”,以及凭借悖论印记对规则变化极度敏感的苏牧和情绪奇点,就连正在奋力抵抗的“青帝”和“肃正协议”都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然而,就是这轻轻一“触”,让那一直如同机械般冰冷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卡顿。就像是高速运转的硬盘突然读到了一个无法识别的坏道,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那几条眼看就要把苏牧和情绪奇点捆成粽子的淡紫色规则锁链,在距离他们灵魂核心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猛地定格,然后就像被切断了能源的机器人手臂,软绵绵地、无声无息地消散成了虚无的光点。
同时,那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苏牧和情绪奇点目瞪口呆:
“检测到特殊权限标识……链接至高数据库核验中……”
“核验通过。根据《泛维度观测与干涉条例》补充条款第Ix条b款,对‘高优先级特殊变量单位’(个体标识:苏牧)及其直接关联概念聚合体(情绪奇点)的强制数据采集与禁锢程序……予以暂缓执行。”
“重新评估:该变量单位涉及‘彼岸之眼’观测项目,安全等级自动提升。暂列入‘受限访问(三级)’名单。未经授权,不得进行直接接触与深度干涉。”
苏牧和情绪奇点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的“意识”里感受到浓浓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特殊权限标识?彼岸之眼观测项目?受限访问?
是谁?在暗中帮了我们?是之前那道若有若无的“古老目光”吗?它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这个强势无比的“统合体”都不得不给面子,临时修改指令?
这突如其来的“赦免”,并没有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让苏牧心里更毛了。感觉自己从一个明面上的靶子,变成了某个更大阴谋里被特别“标记”的实验品,前途更加叵测。
当然,他们的危机只是暂时解除。那边,“万界数据统合体”对“青帝”和“肃正协议”的规则禁锢可一点没放松,反而因为分散的力量重新集中,变得更加凶猛。“青帝”的翠绿薄膜被勒得光芒黯淡,通道摇晃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肃正协议”的银灰盾牌上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而混沌核心里,“窃眸者”那点纯白光芒,则趁着“统合体”注意力被牵制、苏牧这边又出现意外的空档,变得更加隐晦,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阴招。
战场上的三方平衡,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暗中助攻”和“统合体”的策略调整,再次被打破,走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苏牧能感觉到,那暗紫色裂隙虽然放过了他们,但那股绝对理性的“目光”,在扫过他灵魂深处的悖论印记时,似乎多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核心运算单元里,会不会也因为这次意外,生成了一个微小的、标记为“待调查”的异常进程?
这短暂的“暂缓”与“受限访问”,到底是保住小命的护身符,还是……一张更精致、更无法挣脱的无形大网的开端?苏牧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