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微小光影，静静地悬在隔离场正中央，姿态里带着一种熬过了无数年头的沉稳劲儿。它自称“蒲公英-7”观察单元，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是试探还是别有用心，只有一种纯粹的、就事论事的味道。
“聊聊？”岗岩将军厚重的石头手掌攥得嘎吱响，“我们刚差点让人连锅端了，你一个偷偷摸摸溜进来、打着观察旗号的不明物体，凭啥跟我们‘聊聊’？”他声音里压着火气，显然对之前那种悄无声息影响人心绪的手段膈应得很。
大长老也是面色凝重，周身灵能微微波动，透着不信任：“你说的‘有限交互’，是不是换种法子继续收集我们数据，摸我们底细？”
面对质疑，蒲公英-7的光影连闪都没闪一下，只是微微调整了“视线”，好像同时在打量每个人。“理解你们的戒备。根据我一开始的举动，不信任是正常反应。但请明白，‘适应性融入’和‘信息采集’是蒲公英协议在跟老家失联后，保证自己还能活着、还能干活的基本逻辑。”
它解释得直白又冷静，不带一点辩解的意思，更像在说一个客观事实。
“那你现在，功能恢复了？”苏牧开口了，声音平稳，目光跟刀子似的扎在那小光人身上。他没放什么气势压迫，但灵魂深处那枚沉寂的源初印记，让他存在感十足，连那数据光影似乎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部分功能重启了。”蒲公英-7转向苏牧，光影轻轻闪烁，“确认跟主网络的连接还是断的。但靠着跟你们——特别是你，高权限印记带着的这位，还有情感聚合概念体的接触，我已经从最低功耗的漂流模式，切换到了主动观察和交互状态。”
它停顿了一下，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说：“我感知到这片星域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规则冲突，文明受损极重，正处在最难的重建起步阶段。同时，我也嗅到了潜在的、来自更高层级威胁的影子（意指混沌核心那边）。在这种局面下，我认为有限的、基于信息互换的合作，对两边都可能有点好处。”
“合作？”林栀抓住了这个词，她上前一步跟苏牧并肩站着，清澈的目光里带着审视，“你之前把我们定性为‘培养基’，现在又提合作。我们怎么信你？你又能拿出什么？”
蒲公英-7的光影里数据流嗖嗖转了一会儿，像是在高速计算。“‘培养基’是初始环境评估术语，没有贬义。一个能孕育并支撑复杂文明和高位阶存在的地盘，在观察站的价值体系里，属于优质资源。至于诚意……在我的核心逻辑里，‘欺骗’是效率低下且风险高的交互方式，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我提供的信息和帮助，会基于能验证的事实和逻辑。”
它那光做的“胳膊”又抬起来，指向虚空里某个位置，正是之前“肃正协议”格式化力量和“青帝”生命规则死磕的边缘地带。
“比方说，我可以提供那片‘规则死寂区’的详细结构分析报告。里面残留的‘秩序侧’格式化痕迹和‘生命侧’规则渗透数据，对你们理解之前的对手，还有规划往后怎么防，有重要参考价值。”随着它的话，一道细微的数据流从它指尖射出来，在众人面前展开成一幅复杂的三维结构图，上面清清楚楚标着规则残痕的类型、强度咋分布的、衰减速度多快，甚至推演出了几种可能被利用的规则薄弱点。
这份报告的详细和专业程度，连情绪奇点都传来一丝讶异：“数据精度非常高，分析角度很刁钻……有些信息连我都没完全解析透。”
岗岩将军和大长老对视一眼，也看到了彼此脸上的震惊。这份“见面礼”确实显出了对方的分量。
“这只是开胃菜。”蒲公英-7收回数据流，“我数据库里还存着海量关于不同宇宙纪元、不同规则形态的观测记录，包括对各种高维实体、概念生命、信息文明行为模式的分析。这些知识，也许能帮你们更好地应付以后的威胁，比如……那些信绝对秩序、把变量当死敌的‘收割者’。”
它又提了“收割者”，而且语气里带着一种基于大量数据分析得出的、毫不掩饰的差评。
苏牧心里一动。这个老古董观察站，果然知道“收割者”。
“你想要什么换？”苏牧直接问到了根子上。他不信天上掉馅饼，尤其是在宇宙这尺度上。
“信息。”蒲公英-7的回答简单干脆，“我需要更新我的数据库。关于眼下这个宇宙纪元的规则变化，关于‘源初设计院’印记的最新动向（它的光影又聚焦在苏牧身上），关于情感聚合概念体的演化数据（看向情绪奇点），关于你们这个文明在绝境里重建展现出的独特社会模式和技术创新……所有这些，对我都是极其宝贵的研究样本。”
它稍微停了一下，光影里透出一丝近乎“好奇”的意味：“尤其是你们——变量和定义的结合，应付高层次危机时产生的协同效应，是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没记录过的新案例。弄懂你们，也许能帮我完善对‘文明韧性’和‘可能性演化’的模型。”
它的目的很明确：它想“研究”他们，用信息交换的方式。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跟一个来历不明、行为模式摸不透的老古董观察站合作，绝对是在冒险。但它掌握的知识，尤其是关于“肃正协议”、“收割者”甚至其他高维存在的情报，对现在虚弱不堪、强敌在旁的秩序星域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我们怎么保证你不会在合作里干危害我们的事？比如，偷偷给‘收割者’报信？”岗岩将军问出了最要命的安全问题。
“我的核心协议严格禁止向任何有‘文明清除’倾向的极端实体主动传递信息，这被视作最高级别的背叛，会触发自我销毁程序。”蒲公英-7回答得毫不犹豫，“另外，合作期间，我可以接受在特定区域里，由情绪奇点阁下设置信息防火墙和行为监控协议。我所有对外的数据流动，都可以被看着。”
它提出了相当有诚意的安保措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牧身上，等他拍板。他是秩序的救星，是源初印记的携带者，他的决定关系着整个文明往后咋走。
苏牧琢磨着。风险与机会一块儿来了。拒绝，可能丢掉一个宝贵的信息来源和潜在盟友，还把这神秘观察站推到对面去。接受，就意味着得在自家核心区放一个高智能“观察员”，得时刻提防它越界。
他想起观测者走的时候说的话——“你的旅程，关乎无数世界的未来”。收集情报，了解敌人，壮大自己，这确实是他必须干的。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蒲公英-7的光影。
“我们可以接受‘有限交互’。”苏牧慢慢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权威，“但得按我的规矩来。”
“第一，情绪奇点会在你的核心程序外面套上最高级别的信息防火墙和监控系统，你所有数据流动，必须经过审查和点头。”
“第二，没经过允许，严禁用任何形式接触、影响秩序星域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精神诱导和潜意识信息植入。”
“第三，你提供的所有信息，必须经过情绪奇点和我们一块儿验证。要有任何隐瞒或者忽悠，合作立马完蛋，你会被当敌人处理。”
“第四，合作期间，你需要帮我们搞星域防御体系的规划和建设，分享所有关于潜在威胁（包括但不限于‘肃正协议’、‘收割者’）的情报。”
“你要是同意这些条件，我们可以给你个临时的、被看着的落脚地，开始有限的信息交换。”
苏牧的条件苛刻又明确，几乎把蒲公英-7的活动锁在了一个透明笼子里。
蒲公英-7的光影静静听着，数据流平稳运转，好像在掂量这些条件能不能接受。过了一会儿，它那平静的声音又响了：
“条件合理。接受监控和限制，是建立信任必须付的代价。我同意遵守你定的交互规则。”
“基于此，蒲公英-7观察单元，正式与你们——变量印记携带者苏牧、情感定义体情绪奇点，及所属秩序文明残骸，建立‘有限交互协议’。”
“协议生效。”
话音落下，那微小的数据光影微微弯了弯腰，行了个古老的、充满仪式感的礼。
一场满是未知的合作，就这么开始了。
秩序星域得了个来自古老纪元的、可能藏着无数秘密的“顾问”，但也在身边埋了颗得时刻盯着的、智能的“雷”。
而就在协议刚达成的刹那，一直没吭声的情绪奇点，突然给苏牧传了一道极其隐晦的意念信息：
“注意，在它同意协议的瞬间，我监测到它核心数据库最深处，有个被多重加密的独立模块，访问权限高得离谱，连它主动开放的基础权限都碰不着。那个模块的标签是……”
“——‘方舟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