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协议。
这个藏在蒲公英-7数据库最深处、加了密的模块名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在苏牧和情绪奇点心里激起一圈圈不安的涟漪。一个本该只管观察和收集信息的单元，为啥会带着个听起来像是最后保命手段或者终极方案的东西？这背后的意思，让刚谈妥的有限交互协议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家重新建起来，没工夫深究这个。协议既然签了，秩序星域的生存和发展就是头等大事。
在情绪奇点捣鼓出来的、既当防火墙又当监视器的特殊隔离区里，蒲公英-7那粒本体被安顿好了。它伸出来的数据光影成了跟苏牧他们打交道的主要窗口。合作，就在这种既小心又高效的氛围里开始了。
蒲公英-7还真没吹牛，它这个老古董观察站确实有点东西。它提供的关于规则死寂区的详细分析，简直就像给秩序星域的新防御体系画了张精准的。情绪奇点靠着这份报告，结合自己的本事，开始有重点地加固那些规则薄弱的地方，还试着在死寂区边上弄了道隐形的、能预警也能拖慢敌人的规则干扰带。这屏障虽然挡不住肃正协议那种级别的狠角色，但对付一般来犯之敌，预警和拖延一下还是够用的。
同时，蒲公英-7开始有条不紊地传它数据库里那些关于基础规则怎么搭、能量怎么省着用、生态循环怎么优化之类的通用知识。这些不是某个特定文明的黑科技，更像是宇宙通用说明书，对规则网刚定下来、啥都缺的秩序星域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岗岩将军带的工程队和大长老手下的灵能者们，如饥似渴地学、验证、试着用，重建的活儿效率高了不少。
生命古树在观测者留下的那口仙气和灵能者们不停共鸣下，恢复得比想的快。莹润的绿光以古树为中心，慢悠悠但坚定地往外扩，像滴进水里墨汁晕开，绿光扫过的地方，破破烂烂的星体碎片被无形力量拽着、聚到一块，渐渐形成新的、虽小但稳当的行星雏形；稀薄的物质云在规则引导下，开始酝酿最原始的生命能量循环。
一片带着希望的新生气象，在这曾经的废墟上慢慢铺开。
但苏牧没让这点初步的顺利冲昏头。他一直分出一部分心思，盯着隔离区里的蒲公英-7，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情绪奇点对那个方舟协议模块的监视。
蒲公英-7的表现，简直能评上模范合作对象。它老老实实守规矩，所有数据出去都让情绪奇点检查，提供的知识经过验证也确实好用，甚至主动指出了重建规划里因为没经验可能忽略的隐患。它说话办事一直保持着那种让人舒服的理性和平静，像个纯粹的、乐意分享知识的学者。
可越是这样，那个藏在最里面的方舟协议就越显得扎眼，像漂亮袍子底下藏了把刀。
有啥进展没？苏牧用意念问情绪奇点。他俩的交流走灵魂直连，确保蒲公英-7听不见。
防火墙和监控系统运转正常，没发现啥异常数据泄露或者越权行为。情绪奇点回答，方舟协议模块，破解没啥进展。加密方式太老套又复杂，算法基础跟现在主流技术完全不是一路，硬来成功率不到一成，还很可能触发不知道啥反制措施。
它传过来一段初步解析出来的、关于那模块外围信息流的模糊片段。不是协议内容本身，是一些关联的标签，像书的目录。
片段里闪过几个碎词：……文明火种……极端环境适应性……维度迁跃……代价评估……
这几个词，让苏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文明火种维度迁跃，这听着更像是个……跑路计划？一个在文明眼看要完蛋的时候，留个种子的方案？
蒲公英-7，这个看着只管观察记录的单元，它底层逻辑里，是不是设定了当培养基环境烂到一定程度，就执行某种或者的终极指令？方舟协议就是干这个的？
这猜想让苏牧后脊梁发凉。他们是不是在跟一个潜在的、执行标准不明的文明收割者合作？
好像是感觉到了苏牧那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怀疑，正在跟岗岩将军讨论一处能量枢纽咋优化的蒲公英-7光影，突然顿了一下，转向苏牧这边。它的数据流还是那么平稳，但那平静的声音里，好像多了点说不清的味道。
苏牧先生，它居然用上了敬语，这在之前可没有，我感觉到你对我的信任度有波动。是因为我数据库里有没完全开放的区块吗？
它居然自己提这茬！
岗岩将军和林栀他们也立刻警觉起来，目光全落在那数据光影上。
苏牧心里一紧，但脸上没露出来：合作讲究透明和互利。任何藏着掖着的信息，都可能变成以后信任崩盘的雷。尤其是……当这些信息可能跟文明存续这种终极问题扯上关系的时候。他故意往方舟协议可能相关的方向模糊地点了一下。
蒲公英-7的光影微微闪烁，数据流好像乱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绝对的理性。理解你的担心。但请相信，有些信息加密，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因为它们本身……有危险。
危险？林栀忍不住追问，啥知识能危险？
认知本身，有时候就是一种污染。蒲公英-7的声音还是平静，但内容带着莫名的沉重，有些真相，像强光，弱小的文明直接看，只会被灼伤，甚至导致认知体系崩溃。有些方案，像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放出来的可能不是希望，而是控制不住的灾难。
它的光影转向窗外，望着那片正在慢慢恢复生机的星域，望着那棵生机勃勃的生命古树。
观察站的职责，是记录、分析，并在必要时候……提供基于逻辑和概率的选项。但我们从不轻易替文明做选择，尤其是那些关系到文明整体命运、没法回头的选择。它停了一下，补充道，方舟协议的存在，就像它的名字，是个只在特定极端条件下才会被激活的可能性。知道它具体是啥，对现阶段的你们文明来说，没好处，反而可能干扰你们自己发展路线的自然选择，甚至……引来不必要的恐慌和内斗。
这番解释，听着在理，甚至带着点保护性的好意。但苏牧敏锐地抓住了它话里的潜台词——它承认方舟协议是个关乎文明整体命运可能性，并且暗示内容可能引起恐慌和内斗。
这不但没打消苏牧的疑虑，反而让他更确信，这协议绝不像蒲公英-7说得那么轻巧。
那，触发这个可能性特定极端条件是啥？苏牧步步紧逼，目光跟探照灯似的。
蒲公英-7的光影沉默了一会儿，数据流嗖嗖转，好像在算透露信息的风险和收益。最后，它用一种特别凝重的语气，吐出几个字：
当确认收割者净化舰队……已经没法阻止，而且他们明确冲着这片星域来的时候。
净化舰队！
这词像腊月的寒风，瞬间把指挥中心的空气都冻住了。连岗岩将军那石头脸都僵了，大长老周身的灵光乱颤。
他们从窃眸者和观测者那儿知道收割者组织的存在和威胁，但净化舰队这个更具体的词，带来了一种扑面而来的、要碾碎一切的压迫感。那意味着不是单个高手的偷袭或渗透，是成建制的、专门执行文明清除的军队！
蒲公英-7的数据光影好像因为提到这词黯淡了一点。那是个……打着绝对秩序旗号，干毁灭勾当的暴力机构。我隶属的观察站网络，有好几个分站就毁在他们手里。第七观察站失联，十有八九也跟这有关。
它头一次透露了自己失联的可能原因，把自己放在了收割者的对立面。
所以，方舟协议是个……逃跑计划？苏牧沉声问，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蒲公英-7的光影缓缓地、几乎看不出来地点了一下。是众多可能性里，生存概率相对最高的选项之一。但就像我说的，代价……非常大。那意味着放弃经营这么久的一切，跳进完全未知的维度乱流，前途渺茫。它是剂猛药，更是场豪赌。
它重新看向苏牧，光影里的意思复杂难明：我希望……永远没机会跟你们细说这个协议。我更想看到的，是你们能靠着自身的和韧性，在这片星域里，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能扛住风暴的路。
谈话到这儿，好像卡住了。蒲公英-7给了部分解释，暂时缓解了直接的信任危机，但也扔出了个更沉重、更让人不安的潜在威胁——净化舰队。
合作在一种更复杂微妙的气氛里继续。蒲公英-7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和人畜无害，更卖力地提供技术支持和情报分析。秩序星域的重建工作也稳步推进，新规则网越来越结实，生命古树的光照范围越来越大。
可是，不管是苏牧、情绪奇点，还是岗岩将军、大长老，心里都像压了块大石头。
净化舰队啥时候来？方舟协议具体内容是啥？蒲公英-7在这场可能的末日危机里，到底扮演啥角色？是忠实的记录者和顾问，还是……在特定条件下会执行冷酷方案的方舟舵手？
希望和危机，像光和影子，在这片新生的星域里缠在一块，蔓延开来。
而就在秩序星域所有高层都因为净化舰队这个词心事重重的时候，在远离核心区、靠近规则死寂区边缘的一处监控死角，一块毫不起眼、被人忘了的星体碎片内部，一点跟蒲公英-7同源、但更微弱、更隐蔽的数据信号，像冬眠的虫子，轻轻闪了一下，把一段极短的、加了密的信息，发向了混沌核心的方向。
信息的内容，只有仨字：
已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