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舒踏上右路的瞬间,衣袖倏然化作宽大的雪白袍袖,腰间轮回印竟变作一串青玉铃铛,随步伐叮咚作响。
黑猫蹲在她肩头,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脖颈,冰凉如死物。
“这路……”她低语,声音却被某种力量吞噬,连回音都没有。
右路笼罩在倒悬月的冷光下,路面不再是骨粉,而是一层半透明的胶质,踩上去微微下陷,像踏在某种巨兽的舌苔上。
两侧灰白荆棘变成了扭曲的人形树雕,每一尊都保持着跪拜姿势,双手捧着自己被剖开的胸腔……
里面蜷缩着幼蚕形态的干尸。
黑猫突然开口,声音却是季云舒自己的:“你怕了吗?”
季云舒猛地顿住。
肩上的重量消失了,黑猫不知何时已站在前方三步处,幽蓝猫眼倒映出她变装的诡异模样……
眉心多了一点朱砂,唇色惨白如纸。
“你不是猫。”她指尖扣住青玉铃铛,“你是葬魂岭的引路者。”
黑猫咧开嘴,露出人类般的微笑:“我是你轮回印里那条螭龙的化身。”
路面突然蠕动起来!
胶质层下浮现出无数张人脸,全是季云舒前世的样子:持剑的女侠、病死的闺秀、被献祭的巫女……
她们齐声呢喃:“这一世,你又要为谁而死?”
季云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轮回印所化的铃铛突然自行摇响,震碎几张人脸。
黑猫趁机跃回她肩上,冰凉爪子按住她耳垂:“别看脚下,看月亮。”
倒悬月不知何时变成血红色,月牙尖滴下一滴粘稠液体,落地化作路标:「往前三步,可见真相」
她刚迈步,只感觉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一种本能的恐惧涌上心头。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听到耳边风声呼啸,那风声仿佛夹杂着无数冤魂的哭嚎。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原本的道路开始剧烈颤抖。
两侧的人形树雕扭曲得更加厉害,那些幼蚕形态的干尸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整条路突然竖立起来!
季云舒不得不抓住人形树雕的手臂稳住身形,却听见树雕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那些胸腔里的干尸蚕开始蠕动,吐出金线缠向她脚踝。
“叮……”
铃铛自主炸裂,青玉碎片在空中组成卦象:?(坎为水,陷也)
黑猫突然暴长成丈余长的螭龙虚影,一口吞掉扑来的金线:“季云舒!你每犹豫一息,这条路就多吞噬你一段记忆!”
季云舒瞳孔骤缩……这哪是什么灵宠?分明是轮回印中那条以记忆为食的囚徒!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正在消失,露出前臂上逐渐淡化的守宫砂……那是她十岁入轮回门时,师尊亲手点下的印记。
“不能退……”季云舒突然主动扑向竖立的路面,在坠落的瞬间反手抓住一根人形树雕的舌头!
“既然要吞记忆……”她借力荡到最高处,直视角落里瑟缩的“自己”,“不如看看这个!”
脑海中最痛苦的记忆被强行扯出:十五岁那年,她亲手将叛逃的师兄推下轮回崖。
那人坠落时,腰带挂着的正是半枚“听风”钱币……
就在这一瞬间,季云舒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股强烈的冲击感从脚底涌上心头。
她眼睁睁看着道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裂,一块块胶质路面崩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片向四周飞溅。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五味杂陈,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有对过去记忆的痛苦和无奈,还有一丝对即将揭开真相的期待。
整条右路轰然崩塌!
季云舒坠落在实地上,黑猫蜷在她颈边。
倒悬月碎成光斑,前方出现一座青铜台……台上静静放着师兄的尸骨,心口插着那半枚钱币。
青铜台扭曲变形,木梁与青瓦如血肉般蠕动生长,最终化作一座斑驳的宅院。
门楣上悬着的褪色匾额写着“轮回门”三个字,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纹,像是被血浸透后又干涸的痕迹。
季云舒的呼吸凝滞了。
“这里不该存在……”
她的记忆里何时出现过轮回门?这轮回门和自己到底有何关系呢?
可眼前的一砖一瓦,甚至连门槛上那道被师兄佩剑砍出的裂痕在她的记忆碎片里,完全一模一样!
黑猫的尾巴扫过她的手腕,冰凉刺骨:“你听。”
宅院内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扫帚清扫落叶。可每一声响动都精准地踩在季云舒记忆的节点……
第一声“沙……”落下,记忆中七岁入门时,偃月师兄蹲在台阶上给她编草蚂蚱;
又一声“沙……”,十二岁练剑的她走火入魔,师兄连夜背她上药王崖;
再一声“沙……”,十五岁雨夜,师兄染血的指尖划过她眉心的朱砂。
“不……”季云舒想后退,可双腿却违背意志地向前迈步。
胶质路面在她脚下发出黏腻的声响,每块胶质板的缝隙里都渗出浑浊的液体,漫过鞋面时竟浮现出细小的血泡。
两侧的梅树突然睁开无数眼睛。
那些嵌在树干里的眼珠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瞳孔里倒映着她前世今生的种种死状。
被剑贯穿的、溺亡的、在火中蜷缩成焦炭的……
黑猫跳上她肩头,声音忽远忽近:“你猜,偃月临死前最恨的是谁?”
季云舒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当然记得。
师兄被推下悬崖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满是错愕与……解脱。
“吱呀……”
宅院大门突然自行开启。
昏暗的厅堂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擦拭长剑。
那人束发的青带,剑穗上褪色的璎珞,甚至左肩比右肩略低三分的习惯性站姿……
“……师兄?”身影顿住了。
当它缓缓转身时,季云舒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用轮回印碎片拼凑出的面具!
鲜血从碎片缝隙渗出,像熔化的铜汁般蠕动,每块青铜碎片如同活物般开合,再次映出她的一世死状。
当那些死状的眼睛同时眨动时,所有碎片拼合成一张“罪”、字面具。
青铜碎片一下子剧烈震颤,“师妹。”
面具下传出闷响,像是有人隔着棺材说话,“你终于……”
话音未落,一块碎片崩裂,恰好遮住面具的嘴部,只余那双空洞的眼窟死死盯住她。
地面如蜡般融化,塌陷处形成一个记忆漩涡,无数个季云舒的残影在漩涡中挣扎。
苍白的手臂从这些残影中分裂而出,抓住她的脚踝向下拖拽,每只手臂的皮肤上都浮现着轮回门的青瓦纹路。
黑猫在坠落前最后一刻咬住她衣领,幽蓝猫眼近在咫尺:“现在,你好奇真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