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碎石堆里,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指尖离那片空荡的光影只剩半寸。血从掌心往下滴,砸在石头上,一滴,两滴,像是数着心跳。嘴里的铁锈味还没散,她没擦,也没动。
那道光没了。
不是慢慢淡去,也不是被风吹散,是突然就断了,像一根烧到头的灯芯,“啪”地灭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没了。不是晕过去,不是躲进石壁,不是又开始刻那个“跟”字——是彻底没了。
她慢慢把手收回来,攥紧。碎石硌进伤口,疼得她眼皮跳了跳。她低头看,血和石头混在一起,黏糊糊的,像块烤焦的面团。她忽然笑了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倒是干脆。”
话是冲着空气说的,没人接。她也不指望有人接。
她闭上眼,灵根在胸口微弱地闪了两下,像快没电的灯泡。她没去压,也没催,就让它闪着。反正也撑不了多久了。她能感觉到,经脉里空得发慌,双色火焰早就不知道窜到哪去了,连烧人都没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这么跪到断气的时候,手腕突然一烫。
不是疼,是烫,像有人拿烧红的针往她皮肉里扎。她猛地睁眼,低头看去,皮肤底下浮出一道幽蓝纹路,从腕骨一路往上爬,像条活的蛇。她想甩手,可那东西钻得飞快,转眼就在她手腕内侧凝成一个印记——形状像把剑,古里古怪的,刃口朝上,柄尾还带个钩。
她盯着那印,没动。
然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堆画面。
风雪里,一个蒙眼少年把断剑插进坟前,一掌拍碎自己天灵盖。
闹市中,书生被人乱刀砍死,魂炸成光点,落进地缝。
雪地里,乞儿爬到她转世身前,手指刚碰到衣角,整个人炸开。
第九十七世,战将坐在她墓前,掏出玉珏碎片放在碑上,然后一剑捅穿心口。
每一世,他死的时候,心口都有同样的剑印亮起来。
她坐在地上,慢慢把左手抬起来,指尖碰了碰那印记。皮肤烫得吓人,可她没缩手。
“你早计划好了?”她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不是临时起意,不是情急之下,是早就想好了——死九十七次,最后把自己炼成个印章,往我身上盖?”
没人答。
她也不需要答。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一辈子没说过几句整话,临了倒安排得明明白白。不求投个好胎,不求逃出轮回,就想着怎么把自己变成个信物,让她下辈子还能认出来。
“你可真够算计的。”她咧了咧嘴,想笑,可眼角有点湿。
她抬手抹了把脸,动作粗鲁,像是嫌那点湿意碍事。然后她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来。膝盖发软,站了两次才站稳。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碎石,那块她攥了半天的石头还躺在血泊里,边角都磨圆了。
她没捡。
她转身,目光扫过地上那把龙纹剑。剑身沾了灰,剑柄上还有她之前按过的血印。她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剑一入手,手腕上的印又烫了一下。她没甩,也没皱眉,就那么握着。
她把剑横在身前,剑尖对着空荡的石壁。剑面映出她的脸——头发乱得像鸡窝,嘴角还挂着干掉的血,眼睛却亮得吓人。
“你说你要跟着我?”她对着空气说,“现在我告诉你,你跟不了,我来跟。”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像是怕惊着谁。
“下一次,我一定能找到你。”
话音落的瞬间,手腕上的剑印猛地一亮,蓝光顺着血脉往上冲,直奔灵根。她胸口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股空荡荡的感觉突然被填满了一点,不多,但够她站稳了。
远处,中州方向的天际线破开一道光。
不是日出,也不是雷火,就是一道笔直的光,从云层里劈下来,照在归墟边缘的山脊上。光不亮,也不持久,闪了一下就没了,可她看见了。
她没抬头看太久,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她把剑背到身后,左手搭在剑柄上,右手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印。烫得还在,但她习惯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踩到一块碎石,滑了一下。她没停,也没回头。
第二步,踩实了。
第三步,脚步重了些。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落得稳。石屑在鞋底碾碎,发出细碎的响。她没再说话,也没再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那股劲儿在。
走了十几步,她忽然停下。
手腕上的印又烫了一下,比刚才更烈。
她低头看去,发现那剑形印记的刃口,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细缝,像张开的嘴。一缕极淡的蓝光从缝里渗出来,顺着她手臂往上爬,速度很慢,但没停。
她盯着那光,没动。
光爬到肩头时,她忽然抬起左手,一把抓住那缕蓝光,五指收紧。
光在她掌心挣扎了一下,像是想挣脱,可她没松。
“想跑?”她声音冷下来,“都打进我血里了,你还想自己走?”
她五指一捏,那缕光“啪”地缩回去,剑印闭合,恢复原状。
她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
这次是因为胸口。
灵根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跳动,不是痛,也不是胀,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轻轻敲了一下。她停下,低头,右手按上心口。
敲第二下。
第三下。
越来越密。
她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喘粗气,就那么听着。
第四下敲响的时候,她忽然抬脚,往前迈了一大步。
第五下,她肩膀一沉,像是扛起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第六下,她右手猛地攥紧剑柄,指节发白。
第七下——
她张嘴,吐出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