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群峰差点笑出声:
“你说你毫无差错?那我堂堂一省按察使,会亲自跑这一趟?”
李达康耸肩:
“或许大人被人误导了也不一定。”
梁群峰心中震动。
这些年查案无数,凡是被他亲自约谈的官员,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眼前这位倒是好定力,要么是真清白,要么就是胆大包天。
“罢了,不说暗话了。”他收起笑意,“你夫人欧阳情收受贿赂的事,你当真不知?”
李达康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不知。
我一直扑在公务上,她在外头做什么,我从未过问。”
梁群峰冷笑:
“不知?你整日忙于政事?”
李达康点头:
“正是。
我对这些事确实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梁群峰声音陡然抬高,“每次欧阳情收钱,都打着你的名号;她刚收完礼,你就紧接着接见对方;更巧的是,凡送过礼的人,最后无不捞到好处!”
“这叫不知情?”
他逼近一步:
“你说你不晓得,那你告诉我——欧阳情穿的衣服动辄千两银子,用的胭脂水粉没有五百以下的,手上那枚钻戒值三万!这些开销,从哪儿来的?”
李达康心头一紧,嘴上却硬:
“我不知道。
我向来不用这些,一年也就两身衣裳换着穿。”
“家里开支都是她管,工资也归她支配。”
梁群峰冷哼一声,甩出一本账册:
“那你看看,你们买的那处金沙县宅子,原主为何愿以市价一半卖给你们?转头他就从Abc支行贷了一大笔款!”
“这哪是买房?分明是换了种法子收贿!”
李达康呼吸一顿,强自镇定:
“房子是她经手的,我没参与。”
“那人我根本没见过。”
梁群峰点点头,语气反而缓了下来:
“说得没错啊。”
“不得不说,你藏得深。
让夫人出面,自己全身而退。”
“所有脏活让她干,别人打着你的旗号行事,你装作两耳不闻——真是个‘干净’的好官!”
李达康脸色涨红:
“按察使断案总得讲证据吧?我日理万机,哪里听说这些勾当?”
“若我早知道,何须劳烦诸位?我自己就会彻查她!”
他已经明白,这一回梁群峰的目标或许本就是欧阳情,而非自己。
既如此,他便无所惧。
梁群峰轻轻摇头:
“话别说得太满,说得太满,容易咬着舌头。”
“你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李达康郑重其事地点头:
“半点不知。”
“没人同我提起过。”
梁群峰再次抛来一本册子:
“你不妨翻出来瞧瞧,究竟有多少人向你提起过欧阳情的事。”
李达康心头一紧,翻开那本笔记,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一页接一页,触目惊心。
梁群峰冷冷一笑:
“你还真勤快啊,金沙县从上到下,哪个乡镇没去过?哪个村子没走过?”
“表面上看,你是真心实意想为地方谋发展。”
“可八个乡镇,近百个村,少说二十个村子、上百个老百姓都跟你提过欧阳情的问题。”
“你说‘从来没人反映’?这话你自己信吗?”
“自以为是的人我见得多了。”
“嘴硬不认错的我也见过不少。”
“但像你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你那叫调研吗?”
“你那叫走过场!”
“金沙县那些村子多苦啊,你每去一趟,人家还得杀鸡宰羊地招待你,你知道那些钱是怎么凑出来的吗?”
“全是乡亲们省下来的口粮钱!”
“他们以为来了个好官,结果呢?就这?”
“你也配吃他们端上来的饭?”
“你还想留个好名声?”
“我们派的人随便走了四个乡镇,十六个村,没一个人说你一句好话!一个都没有!”
梁群峰一到,高育良自然出面相迎。
“按察使大人,下属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难辞其咎。”
梁群峰摆摆手:
“这事不怪你。”
“问题不在你身上。”
“李达康心思深得很,自己从不露面,收钱办事全让欧阳情出头。”
“可笑的是,欧阳情还觉得自己瞒得滴水不漏,其实早被看穿了。”
高育良一愣:
“那岂不是他能全身而退?”
梁群峰冷笑: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做错了事还想脱身,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达康仗着自己没亲手拿钱,咬死说不知情。
可我手里有证据——近百人当面跟他提过欧阳情的事,全被他训斥压了下去。”
“他在金沙县早就臭名远扬,还指望我们蒙在鼓里?荒唐!”
高育良皱眉:
“可若仅凭这些,要动他恐怕还不容易。”
“毕竟他没直接参与。”
梁群峰冷声道:
“欧阳情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跟人争?还不是靠着李达康这块招牌?”
“他不出面,比出面更恶劣。”
“要是他亲自伸手,顶多是个贪腐案。”
“可他躲在背后,纵容家里人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这是动摇根基的事!”
“他还以为这点小手段能骗过所有人?”
“简直是笑话。”
“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我们这次下来,根本不是冲着贪贿来的。”
“我们有更大的事要办。”
高育良一惊:
“您的意思是……?”
梁群峰沉声说道:
“民以食为天,粮稳则国安。”
“李达康最不该碰的,就是这条底线。”
高育良猛地站起身:
“什么?他竟敢……?”
梁群峰缓缓道:
“吕州是农业重镇,国家级现代农业示范区刚落地,本该是振兴的好机会。”
“谁能想到,差点毁在一个蛀虫手里。”
他把李达康在金沙县所作所为一一讲明。
高育良听得面色涨紫:
“世上怎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我在会上反复强调,耕地红线不能破,粮食安全不容有失!”
“他倒好,一口气污染了五个村子?!”
气得手指都在颤。
梁群峰轻叹:
“现在查实的是五个村,还有多少没挖出来,还得靠你们继续深查。”
“示范区举国关注,吕州现在是风口浪尖。”
“要是不抓紧处理,本来是露脸的事,最后变成丢脸的大丑闻。”
高育良神色凛然:
“多谢大人提醒,我立刻着手彻查。”
梁群峰望着窗外,久久未语。
“事已办妥,我得带人回京州复命。”
高育良连忙请教:“梁大人,眼下这局面,我该如何应对?”
梁群峰提醒道:“不是有个示范区吗?”
“不如去问问祁主任的意思。”
嗯?!
高育良一愣,眼睛睁得老大:“去问祁同伟?”
“这合适吗?”
梁群峰笑了:“你这是瞧不上自己的学生?”
高育良赶紧赔笑:“哪敢啊,祁同伟可是个人才。”
“现在好多事,我还得靠他撑着。”
梁群峰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就对了。”
“祁同伟可不是寻常角色,你的难题,他能给你摆平。”
“再说回来,这次多亏了小祁同志,要不是他搭桥铺路,咱们哪能这么快拿到一手资料?”
“我查案这么多年,像这样迅速收尾的,还真不多见。”
咦?
怎么又是“又”字?高育良忽然想起,前阵子宁府尹那案子,好像也是祁同伟在背后帮忙。
亮平想赶上他?谈何容易!
高育良惊讶道:“这事同伟也掺和了?”
梁群峰解释说:“我们的人去金沙县走访,一开始老百姓怕惹祸上身,都不肯说实话。”
“后来农业供销合作公司的技术员站了出来,他一开口,村民立马敞开了讲。”
按察使有些不解:“这些技术员,有这么大的面子?”
高育良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供销公司的人出面了,怪不得,怪不得!”
按察使愈发好奇:“他们怎么就让百姓这么信服?”
高育良答道:“其实也不是技术员本人威望高,是背后的供销公司说话算数。”
“公司跟农户签合同,只要落笔,先拿三成定金,实实在在。”
“同伟搞企业大气,前阵子接了个大单子,十亿银子的农业项目,八亿都落到了农民口袋里。”
“那些技术员还是一对一驻点帮扶,说话比村干部都管用。”
“我下去调研时,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梁群峰来了兴致:“什么事?”
高育良笑着道:“村里闹了纠纷,百姓不去找村长,反倒先找这些农技专家评理。”
啊?
梁群峰也觉得稀奇:“怎么会这样?”
高育良解释:“乡亲们说,这些技术员是外村来的,没亲戚瓜葛,处事更公道。”
“更有意思的是,哪个村子有人受欺负,也不去找村官,直接上门找农技员讨说法。”
“简直让人想不到!”
梁群峰越听越佩服:“这说明人家工作做得扎实,群众打心眼里认。”
“有这么一批得力帮手,难怪调查进展这么顺利。”
“小祁同志,真是不简单。”
高育良脸上露出几分自豪:“那是自然。”
梁群峰心里轻叹,当初若梁璐相中的是祁同伟该多好。
可惜了,祁同伟对她无意,这才转而推荐了侯亮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