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王校尉重新捆起来:不能松快重新结起来,姑娘们太倔了
显德八年深秋的风,早没了初秋的温软,裹着山林里的寒气往人骨缝里钻。驿站外的山道上,枯黄的茅草被风卷得贴在地面,又猛地扬起,像极了这群人颠沛流离的处境。偶尔有几声鸦鸣从光秃秃的树梢间落下,让这寂静的清晨更添了几分肃杀。
王校尉蹲在驿站门口的青石板上,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牛皮马鞭——那是他跟着郭威陛下打仗时得的赏赐,鞭梢虽有些磨损,却依旧透着股军人的硬气。他的目光没看远处的山路,反而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林阿夏正带着三个女兵练劈柴,她双手攥着斧头柄,手臂绷得笔直,斧头举过头顶时,能看到她手腕上还未消退的红印——那是昨天麻绳勒出的痕迹。可她没管这些,斧头落下时带着股狠劲,却因力气不足,只在木头上砍出个浅坑,木屑没溅起多少,她额角的汗珠倒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没了踪影。
“校尉,粥熬好了,野菜搁了点盐,能暖暖身子。”老周端着个粗陶碗走过来,碗沿还沾着点灰褐色的陶土,碗里的稀粥冒着微弱的热气,飘着几片枯黄的野菜叶。
王校尉站起身,接过陶碗却没喝,只是盯着林阿夏的方向皱紧了眉:“你看她们这股劲,昨天刚解了绳子,今天就跟自己较劲,是还怨我绑了她们,还是故意跟我置气?”
老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笑了——春风正蹲在伤员车边,拿着块破布跟着他学包扎,手指笨拙地绕着布条,却格外认真;另外两个女兵则在收拾昨天的篝火堆,连细小的火星都用泥土盖得严严实实。“校尉,姑娘们哪是置气?是不想被咱们当成‘拖油瓶’。春风早上还跟我说,以后伤员多了,她能搭把手,省得咱们男兵顾不过来。”
“想搭把手是好事,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硬扛。”王校尉把陶碗递回给老周,迈开步子往林阿夏那边走,“阿夏姑娘,先歇会吧,喝碗粥暖暖胃,劈柴的事让男兵来就行。”
林阿夏停下动作,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里没了昨天的怒火,却多了几分疏离,没说话,只是缓缓放下斧头,带着女兵们往驿站走。小兰走在最后,手里攥着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低着头踢着路上的碎石子,脚尖蹭得鞋尖发白,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早饭吃得格外安静。男兵们埋着头喝粥,偶尔低声聊两句“洛阳的城门是不是还跟去年一样”“禁军的甲胄是不是还那么亮”;女兵们则小口抿着粥,没人说话,只有春风偶尔会把自己碗里的野菜夹给身边的伤员。王校尉看着这沉闷的气氛,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昨天解开绳子时,林阿夏明明说“不怨你了”,可现在这模样,分明是还没彻底放下那点芥蒂。
“吃完早饭就出发。”王校尉放下陶碗,指节在碗沿轻轻敲了敲,“李铁,你带两个弟兄在前面探路,注意看山道两边的草丛,联军的游骑爱躲在那种地方;刘贷,你跟在队伍最后,伤员车和姑娘们都交给你,别让她们落在后面;老周,药箱里的草药再清点一遍,山里风大,别让姑娘们冻着感冒了。”
“知道了校尉!”几个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透着股军人的利落。
收拾行李时,林阿夏主动去帮着捆扎伤员的被褥,手指碰到被褥上的破洞时,还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是之前联军箭矢划开的口子,现在用粗布缝补着,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王校尉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点,可没等他松口气,就见小兰拉了拉林阿夏的衣角,两个人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着什么。
队伍刚要走出驿站大门,小兰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阿夏姐,我……我想去趟溪边,洗把脸,脸上沾了太多灰,有点难受。”
林阿夏看了看天——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山头,晨光洒在山道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溪边离驿站不过半里路,周围都是开阔地,按理说没什么危险。她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快去快回,别让大家等太久。”
王校尉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昨天傍晚,斥候回来报过,溪边的沙地上有新鲜的马蹄印,蹄印间距很宽,不像是普通流民的马,倒像是联军游骑常用的战马。他刚想喊住她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昨天刚解开绳子,要是现在拦着,难免会让姑娘们觉得他还不信任她们。犹豫片刻,他对身边两个年轻的小兵使了个眼色:“你们悄悄跟过去,别让姑娘们发现,看着她们洗了脸就回来,别让她们走远。”
小兵们会意,猫着腰跟在林阿夏和小兰身后,很快就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王校尉站在原地,手里的马鞭攥得更紧了,指节泛出青白——他太了解林阿夏的倔劲了,昨天她没说出口的话,说不定还藏在心里,颍川那事,她未必真的放下了。
果然,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听到溪边传来小兵的喊声:“校尉!快来!阿夏姑娘她们要往山林里跑!”
王校尉心里一沉,拔腿就往溪边跑,靴底踩在碎石子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远远就看到林阿夏拉着小兰的手,正往西边的山林里钻——那是通往颍川的方向!两个小兵拦在她们面前,却因为顾忌着“不能伤着姑娘们”,只能伸手阻拦,不敢真的动手。
“站住!”王校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快步冲过去挡住她们的去路,马鞭在手里握得发紧,“你们要去哪?忘了昨天说的话了?”
林阿夏停下脚步,转过身时,脸上的柔和彻底消失,只剩下骨子里的倔强:“校尉,我们想去颍川看看。你说颍川守将降了,可我们没亲眼看到,心里不踏实——万一还有没逃出来的姐妹呢?万一她们还在等着人救呢?”
“我说了,颍川已经成了死地!”王校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里满是急切,“辽人上个月就占了颍川,守将早就带着部曲降了,连城门上的后周旗都换成了辽人的狼头旗!你们去了,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我们不怕!”小兰也抬起头,眼里满是坚定,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阿夏姐说了,就算颍川真的没救了,我们也要去看看,不能让姐妹们白白死在那里!”
“你们这是胡闹!”王校尉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们的手腕,“昨天你们说‘不跑了,跟我去洛阳’,今天就出尔反尔?你们以为这乱世是过家家吗?山林里有联军的游骑,有饿了一秋的狼,你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跑出去能活过今天天黑吗?”
林阿夏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却依旧不肯退让:“我们不是胡闹!我们只是想做该做的事!校尉,你护着我们,我们记在心里,可你不能拦着我们去救姐妹——她们也是后周的人,也是活生生的命!”
“救姐妹?”王校尉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麻纸——那是斥候昨天从颍川城外捡来的探报,纸边被风吹得卷了边,上面的字迹还带着点血迹。他把麻纸递到林阿夏面前:“你自己看!斥候昨天在颍川城外看到,辽人把俘虏的姑娘绑在马后,拖着她们在地上跑,有的姑娘连鞋都没穿,脚掌被石头划得血肉模糊,最后连尸骨都没剩下!你们去了,就是跟她们一样的下场!”
林阿夏的手指碰到麻纸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看着上面的字,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却还是咬着牙摇头:“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要去!至少我们试过了,总比在这里等着强——万一……万一还有活下来的姐妹呢?”
“你……”王校尉被她的倔劲堵得说不出话,转头看向小兰,语气软了些,“小兰,你才十五岁,你知道‘两脚羊’是什么意思吗?辽人是游牧部族,乱世里抓了女人,不是当人看的!你想变成他们手里的玩物,想被他们像宰牲口一样杀掉吗?”
小兰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却还是紧紧拉着林阿夏的手:“我……我想跟阿夏姐一起。阿夏姐去哪,我就去哪——她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王校尉看着她们,心里又气又疼。他知道,这些姑娘们不是不懂危险,是心里的执念太深——她们从汴梁逃出来时,亲眼看着姐妹被联军抓走,那份愧疚像根刺,扎在她们心里拔不出来。可他不能让她们拿命去赌,他是这支队伍的校尉,护着所有人活下去,是他的责任。
“刘贷!李铁!把绳子拿过来!”王校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再给她们反驳的机会。
刘贷和李铁很快跑过来,手里还拎着昨天用过的麻绳——那是之前捆粮草的粗麻绳,纤维粗糙,勒在身上格外疼。女兵们听到动静,也纷纷围了过来,看到这场景,都慌了神。
“校尉,你要干什么?”春风快步冲过来,挡在林阿夏面前,双手张开,像只护崽的母鸟,“昨天不是已经解开绳子了吗?你怎么又要绑她们?她们已经够委屈了!”
“不干什么,只是不能再让她们乱跑了。”王校尉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们太倔了,不绑着,迟早要出事。今天她们能往颍川跑,明天就能往济州跑,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的命跑没了!”
“可你不能再绑她们了!”春风急得红了眼,声音带着哭腔,“昨天绑着的时候,阿夏姐的手腕都勒红了,小兰晚上还做噩梦哭醒!今天再绑,她们会寒心的!”
“寒心总比丢了命强!”王校尉猛地推开春风,快步走到林阿夏面前,他的动作不算重,却带着股军人的力量,让春风踉跄着退了两步。“阿夏姑娘,对不住了。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今天这绳子,我必须重新绑起来,等咱们到了洛阳,我给你赔罪,要打要罚,我都认。”
林阿夏看着他,眼里的倔强渐渐被绝望取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得更凶了:“校尉,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们一次?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也知道怎么躲着联军……”
“我信你们知道危险,可我不信你们能扛住危险。”王校尉的声音软了些,却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摸到她手腕上的红印。“昨天我解开绳子,是以为你们想通了,可现在看来,我错了。你们这股倔劲,不绑着不行。”
刘贷和李铁也走了过来,李铁想抓小兰的手腕,却被小兰躲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眼泪汪汪地看着林阿夏,却还是不肯松手。“放开我!我要跟阿夏姐一起去颍川!我不要去洛阳!洛阳没有我的姐妹!”
“别闹了小兰!”王校尉的声音带着疲惫,他看着这个才十五岁的姑娘,想起自己在家乡的女儿,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洛阳才是咱们的活路,颍川只是死路一条!你听话,等咱们到了洛阳,我帮你找家人,我帮你打听姐妹的消息,好不好?”
小兰不听,还是一个劲地挣扎,嘴里喊着“我要去颍川”。王校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决绝:“刘贷,动手,打个死结。”
刘贷咬了咬牙,伸手抓住小兰的手腕,把麻绳绕了两圈,打了个紧实的死结——这次他没敢打活结,昨天的教训还在眼前,活结一解就开,姑娘们要是再跑,就真的追不上了。麻绳勒进小兰的手腕,她疼得“嘶”了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没松口。
林阿夏看着小兰被绑起来,自己也不再挣扎,只是眼泪不停地掉,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王校尉,你记住,今天你绑了我们,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王校尉的眼眶也红了,却还是硬着心肠,让李铁把麻绳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只要你们能活着到洛阳,就算你们恨我一辈子,我也认了。”
绑好林阿夏和小兰,王校尉转身看向其他女兵,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觉得我太不近人情。可我也是没办法,这乱世容不得咱们任性——你们要是想跑,我同样会绑起来,不是我想为难你们,是我想让你们活着。”
女兵们看着被绑起来的两人,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春风走到林阿夏身边,掏出块干净的破布,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小声说:“阿夏姐,别难过了,校尉也是为了咱们好。咱们先去洛阳,等以后有了兵力,再回来找姐妹,好不好?”
林阿夏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望着西边的山林——那是颍川的方向,那里有她没救出来的姐妹,有她没说出口的愧疚。可现在,她被绑着,连往那个方向走一步都做不到。
王校尉看着这场景,心里也不好受,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对队伍说:“好了,都别愣着了,咱们出发。李铁,你把阿夏姑娘和小兰护在队伍中间,别让她们被山道上的碎石子磕着,也别让她们离男兵太远。”
队伍重新出发,林阿夏和小兰被绑着双手,走在队伍中间。她们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队伍的脚步,偶尔抬起头看向西边的山林,眼里满是不甘和绝望。
王校尉走在队伍前面,手里的马鞭垂在身侧,没再挥动。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阿夏的肩膀微微垮着,小兰的头一直低着,两个人的手腕都被麻绳勒得发红,看着格外刺眼。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却还是没松口——现在松口,就是把她们往死路上推。
“校尉,前面的山道变窄了,只能容一个人过,要不要放慢点速度?”李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谨慎。
王校尉回过神,点了点头:“放慢速度,让伤员车先走,姑娘们跟在后面,男兵们注意两边的山壁,别让碎石掉下来砸着人。”
队伍慢慢走进窄道,两边的山壁越来越陡,风从山壁间灌进来,带着更浓的寒气。林阿夏走在中间,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却没再挣扎——她知道,挣扎也没用,王校尉是铁了心要把她们带到洛阳,她再倔,也拗不过这乱世的现实。
小兰走在她身边,哭了一路,眼睛肿得像核桃。林阿夏侧过头,小声说:“小兰,别哭了,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咱们先去洛阳,等到了那里,找到大部队,就能回来救姐妹了。”
小兰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阿夏姐,我怕……我怕到了洛阳,也找不到家人,我怕咱们再也回不来了,我怕姐妹们……”
“不会的。”林阿夏的声音带着颤抖,却还是强装坚定,“咱们会找到家人的,咱们也会回来的。只要咱们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才能报仇,才能救更多的人。”
王校尉走在前面,隐约听到她们的对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麦饼——那是昨天从驿站里找到的,他一直没舍得吃。他把麦饼递给身边的小兵:“把这个给阿夏姑娘和小兰,让她们分着吃,垫垫肚子,前面的山道还长,不吃点东西扛不住。”
小兵接过麦饼,快步走到林阿夏身边,递了过去:“阿夏姑娘,小兰姑娘,校尉让我给你们的,快吃点吧。”
林阿夏看了看麦饼,又看了看前面王校尉的背影——他的肩膀挺得笔直,却能看到他偶尔揉一下腰,想来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