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峡寒夜守御(六)
鹰嘴峡的寒夜被风裹着雪粒,刮在女辅营将士的铠甲上,发出刺耳的嘶鸣。慕容雪蜷缩在一块背风的岩石后,指尖早已冻得发紫,却仍死死攥着那支浸过松油的火把,火焰在狂风中明明灭灭,映着她脸上未干的泥痕与一道浅浅的划伤——那是昨日辽军突袭时,为护着谢灵溪留下的。
“统领,蕙风司的药膏又用完了。”苏芷瑶抱着一个空荡荡的陶罐跑过来,棉袍下摆沾满了冰雪,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她身后跟着两个女兵,一人搀扶着腿部中弹的同伴,另一人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的皮肤与铠甲粘连在一起,每走一步都疼得浑身发颤。
慕容雪的目光扫过营地,心中一沉。不过三日,女辅营已有三成将士负伤,半数染上了疥疮与风寒,原本就紧缺的药材早已告罄。柳妈妈正用煮沸的雪水为一个女兵清洗伤口,没有药膏,只能撒上少量草木灰应急,那女兵疼得咬住布巾,眼泪无声地滚落,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哼出声。
“再找找,哪怕是草根树皮,只要能消炎的都收拢起来。”慕容雪站起身,火把的光映出她眼底的焦虑。新营的女兵多是科举选拔的新人,虽懂侦查、善用暗号,却没经历过这般惨烈的围困。方才她巡视阵地时,分明看到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缩在战壕里,双手紧紧抱着兵器,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恐惧。
“统领,辽军又在山下骂阵了。”谢灵溪快步走来,她的发髻早已散乱,额前的碎发结着冰碴,“他们说……说再不开门投降,就把咱们的尸首扔去喂狼。”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毕竟她虽是谢安后代,却从未真正直面过这般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慕容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沉声道:“别听他们的,辽军惯用攻心之计。咱们守到援军来,就是胜利。”话虽如此,她自己也没底——郭崇将军的援军迟迟未到,营中粮草只够支撑两日,连喝的水都要靠融化积雪,更别提药品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伴随着辽军的呐喊声。女将士们立刻握紧兵器,脸上的恐惧被强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慕容雪爬上岩石眺望,只见辽军举着火把,黑压压的一片向峡谷口逼近,马蹄扬起的雪尘与夜色融为一体,那股肃杀之气让不少女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搭箭!”慕容雪厉声喝道,自己率先拉开了弓。她知道,此刻不能有半分退缩,一旦气势泄了,峡谷防线便会瞬间崩塌。
箭矢破空而出,划破寒夜。辽军前锋应声倒地,但后续的士兵依旧源源不断地冲上来。女将士们的箭术虽不及男兵娴熟,却也凭着一股韧劲顽强抵抗,箭雨密集地射向敌军。可辽军人数众多,很快便冲到了峡谷下方,开始攀爬陡峭的岩壁。
“倒油!”慕容雪一声令下,早已备好的沸油顺着岩壁浇下去,伴随着辽军凄厉的惨叫声,岩壁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暂时挡住了敌军的攻势。
趁着这片刻喘息,谢灵溪扶着一个腿软的女兵过来,那女兵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带着哭腔:“统领,我怕……我想家了,我爹娘还在洛阳等着我……”
慕容雪心中一软,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与雪水:“我知道你怕,姐姐也怕。但咱们身后是代州,是洛阳,是咱们的家人。再撑一撑,援军一定快到了。”她说着,将自己的火把塞到女兵手里,“拿着它,火不灭,希望就不灭。”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慕容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兵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咳出的痰液中带着血丝——她染了风寒多日,却一直强撑着守在阵地。苏芷瑶连忙跑过去为她顺气,脸色凝重地对慕容雪摇头:“统领,她烧得厉害,再没有药,恐怕……”
慕容雪咬紧牙关,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她想起孙继和留在洛阳的药方,若是有那些改良的硫磺膏和清热草药,将士们也不至于遭这般罪。可眼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妹们忍受伤病与恐惧的双重折磨。
邢州帅府议事
鹰嘴峡的炮火声虽远,却清晰地传到了邢州帅府。李继勋站在沙盘前,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重重地敲在“鹰嘴峡”的位置上:“辽汉联军十万兵力压境,鹰嘴峡是代州侧翼的关键,一旦失守,代州便会腹背受敌。”
帐内坐着潞州节度使李筠、沧州节度使陈思让,以及刚从陕州赶来的袁彦。烛火摇曳,映着几人凝重的面容。
“李将军所言极是,”陈思让抚着胡须道,“可沧州需防御海路,耶律沙的水师虎视眈眈,我若分兵驰援,沧州防线恐遭不测。”他是北齐名将陈敬山后代,行事素来谨慎,深知沧州失守的后果。
李筠性子刚烈,猛地一拍桌子:“废话少说!鹰嘴峡的女辅营都是些姑娘家,被困了这么久,咱们这些大男人岂能坐视不管?我潞州愿出三千骑兵,连夜驰援!”
袁彦却摇了摇头:“李将军勇则勇矣,可辽军在邢州与潞州之间设了伏兵,贸然出兵,恐怕会中了敌人的圈套。”他驻守陕州多年,对辽军的战术颇为了解。
几人争论不休时,帐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将军,后蜀遣使送来书信!”
李继勋眼睛一亮,连忙让人把使者请进来。后蜀使者呈上孟昶的亲笔信,信中写道:“后蜀愿出兵两万,从秦州出发,侧击北汉后路,以解后周北境之围。但需后周支援粮草三万石,药材若干,且需约定联军会师之地。”
“孟昶倒是识时务!”李筠笑道,“有后蜀牵制北汉,咱们便能集中兵力解鹰嘴峡之围了。”
陈思让却面露迟疑:“后蜀与我朝虽有协同之约,可人心隔肚皮,若是他们中途变卦,岂不是误了大事?”
李继勋沉吟片刻:“眼下情况危急,只能信任后蜀。我立刻上书洛阳,请求朝廷调拨粮草药材,同时回复孟昶,约定下月初三在晋州会师。”他转头看向袁彦,“袁将军,陕州与秦州相邻,烦请你派人密切关注后蜀军队动向,一旦有异常,立刻回报。”
“遵命!”袁彦躬身领命。
李继勋又看向李筠:“李将军,你率三千骑兵,避开辽军伏兵,从太行山小路驰援鹰嘴峡,务必在三日内赶到。”
“好!”李筠爽快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陈将军,”李继勋继续道,“沧州防线就劳烦你坚守,我已令邢州守军沿滹沱河布防,若辽军来犯,咱们前后夹击。”
陈思让点了点头:“请李将军放心,沧州绝不会失守。”
议事结束,三人各自离去。李继勋站在帐外,望着北方的夜空,心中默默祈祷:鹰嘴峡的将士们,一定要撑住,援军很快就到了。
洛阳宫朝堂议事
洛阳宫的紫宸殿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符太后端坐于帘后,符琳站在她身旁,神色凝重。下方,范质、魏仁浦、周显德、苏易简等大臣分列两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色。
“邢州急报,李继勋与李筠、陈思让商议,拟派李筠率三千骑兵驰援鹰嘴峡,同时后蜀孟昶愿出兵两万侧击北汉,请求朝廷调拨粮草三万石、药材若干。”魏仁浦躬身禀报,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符太后眉头紧锁:“三万石粮草,可不是小数目,周爱卿,国库能否支撑?”
周显德出列道:“回太后,国库尚有存粮,但需优先保障代州、沧州等前线守军,若再调拨三万石给后蜀,恐怕后续军需会捉襟见肘。”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鹰嘴峡形势危急,女辅营将士伤病惨重,蕙风司药材早已告罄,若不解围,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粮草可以调拨,但需让后蜀立下文书,确保出兵无误。”
范质附和道:“周大人所言极是。后蜀虽与我朝协同防辽,但不可不防。臣建议,派使者随同粮草前往后蜀,一方面监督他们出兵,另一方面也可探查其真实意图。”
“至于药材,”苏易简出列道,“臣已令科举边务科医护方向的学子,连夜整理民间药方,同时派人前往洛阳周边各州府征集草药,但短时间内恐难凑齐所需数量。”
符太后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孙继和医官擅用孙氏祖传药方,治虫患、疗外伤皆有奇效,宗训的病便是他治好的。北境将士正需这般医者,可否留他在军中统筹医护?”
魏仁浦沉吟道:“太后所言极是,孙医官医术高明,若能前往前线,定能缓解将士伤病之苦。但陛下刚痊愈,仍需人照料,不如让孙医官带几名弟子分两处支援,一处留在宫中照料陛下,另一处随援军前往北境。”
符太后点了点头:“此计甚好。传旨,令孙继和即刻挑选弟子,准备随粮草一同北上。”
“遵旨!”殿外太监高声应道。
“还有支援人选之事,”符太后继续道,“李筠率三千骑兵驰援鹰嘴峡,兵力是否太过单薄?”
魏仁浦道:“太后放心,李将军勇猛善战,且熟悉太行山地形,三千骑兵轻装简行,可出其不意抵达鹰嘴峡。同时,臣已令周虎率拱圣营骑兵驰援代州,牵制辽军主力,待代州压力缓解,便可分兵支援鹰嘴峡。”
“另外,”魏仁浦补充道,“李昉已收到萧挞凛传来的密报,辽军内部反璟阵营与拥璟派矛盾加剧,耶律斜轸虽奉命袭扰代州粮道,却暗中留了后路,若能抓住机会,或许能离间辽军。”
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好,那就按诸位爱卿的商议行事。粮草、药材、援军务必尽快出发,鹰嘴峡的将士们,不能再等了。”
“臣等遵旨!”大臣们齐声躬身领命,声音铿锵有力,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
符琳看着帘后的姐姐,心中满是敬佩。她知道,此刻的符太后,早已不是那个只知照料儿子的母亲,而是一位运筹帷幄、守护江山的太后。只是,她也看到了姐姐眼底的疲惫与担忧,北境的战事,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外,夜色正浓,风雪依旧。但洛阳宫的灯火,却如同黑暗中的星辰,照亮了后周前行的道路。鹰嘴峡的女将士们还在寒夜中坚守,邢州的援军已整装待发,后蜀的军队正在集结,一场决定后周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而孙继和接到圣旨时,正收拾着行囊,他打开那本《千金方》残卷,心中默念:孙门医术,当为天下苍生所用,北境的将士们,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