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沈眉庄听闻消息,念及多年姐妹情谊,特意绕路来碎玉轩探望,却被门口的侍卫拦在外面,任她好说歹说,终究是没能迈进那扇门一步,只能隔着高墙,远远地望一眼那片荒芜的庭院,红着眼眶离去。
碎玉轩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御膳房的小太监见这里失了势,送来的饭菜也越发敷衍。这日,侍卫从送饭的小窗里递进来一个食盒,槿夕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碗冷透的糙米粥,一碟发黄的青菜,连半点油星都没有。
“公公,”槿夕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恳求,“我们小主虽被禁足,可终究还是答应的位份,这饭菜……”
“位份?”小太监嗤笑一声,语气刻薄,“现在的碎玉轩,和冷宫有什么区别?终生禁足的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扔了!”说罢,不等槿夕回应,便转身走了。
槿夕攥紧了食盒,眼圈泛红,却也只能忍了。她将饭菜端进厨房,挑了些看着还能入口的青菜,就着灶上仅存的余温热了热,又把糙米粥滤了滤,才端进寝殿。
“小主,吃饭了。”槿夕轻声唤道,扶着甄嬛坐到桌边。
甄嬛看着桌上寒酸的饭菜,眉头微蹙:“今日怎么只送了这些?”
“许是御膳房太忙,忘了备妥。”槿夕勉强找了个借口,“奴婢下次再跟他们说说。”
甄嬛没再多问,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只觉寡淡无味,难以下咽,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过了半个时辰,甄嬛起身想去院子里透透气,刚走到殿门口,便看见槿夕和小允子在廊下吃饭——他们面前的碗里,是她剩下的那点青菜和米粥,旁边还放着一盘黑乎乎、看不清原貌的东西,想来是御膳房剩下的残羹冷炙。
原来,她吃的,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饭菜了。
甄嬛心口一窒,没敢上前,默默转身回了寝殿。殿内光线昏暗,她刚走到屏风后,忽然从暗处窜出一个蒙面男人,不等她惊呼,男人便用麻绳勒住了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将她往梁下拖去。
甄嬛拼命挣扎,双脚乱蹬,却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脖颈处的疼痛越来越烈,呼吸也越发困难,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喉骨被勒得咯咯作响,最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传来——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甄嬛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停止了挣扎。
蒙面男人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已经没了气息,便将麻绳一端系在悬梁上,另一端套在她的脖子上,将她的尸体吊了起来。做完这一切,他又将一把椅子推倒在尸体下方,伪造出“自缢”的假象,做完这一切,他迅速从后窗翻了出去,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槿夕收拾完碗筷,兴冲冲地往寝殿走,嘴里还念叨着:“小主,小允子刚才在院子里清出了块空地,搭了个秋千,您快去看看,荡着玩能解解闷……”
话音未落,槿夕迈进殿内,抬眼便看见悬在梁上的甄嬛。
“小主——!”槿夕的声音瞬间撕裂,她疯了一样冲过去,想把甄嬛抱下来,可麻绳勒得太紧,她力气太小,只能死死抱着甄嬛的裙摆,放声大哭,“小允子!小允子!快来啊——!”
正在院子里加固秋千的小允子听到喊声,心头一紧,扔下手里的锤子就往殿里跑。进门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也慌了神,连忙冲上前,和槿夕一起,用力将甄嬛的身体从悬梁上抱了下来。
槿夕颤抖着伸手探向甄嬛的鼻息,指尖一片冰凉。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碎玉轩的风,从破旧的窗棂里灌进来,像是在为这深宫里的又一个亡魂,奏响最后的哀歌。
消息传到九州清晏时,恰是午后最静的辰光,檐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落在阶前,悄无声息,殿内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苏培盛掀帘进来,一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确微微泛红,连叩首的动作都比往日重了几分,声音更是哽咽:“皇上……方才紫禁城递来急信,今日巳时,碎玉轩的甄答应……她、她寻了短见,自尽了……”
“你说什么?”皇上猛地从御案后抬首,手中握着的玉柄朱笔“啪”地砸在奏折上,墨汁顺着纸页的褶皱晕开。他盯着苏培盛,喉结滚了滚,竟一时说不出话。
苏培盛埋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地扎进皇上耳中:“是真的。甄小主殁后,身边伺候的槿夕姑姑、小允子,也都跟着殉主了……”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皇上僵坐在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御案上的龙纹浮雕,指节泛白。窗外的蝉鸣聒噪,却衬得这寂静愈发刺骨——他想起那个笑眼弯弯的女子,想起她进宫这一年两人之间的时光,可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良久,皇上才缓缓抬眼,目光越过殿门,望向紫禁城的方向,声音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逝者已矣。传朕的旨意,恢复甄嬛菀嫔的位分,让内务府按嫔位礼制治丧,葬入妃陵。”
“……奴才遵旨。”苏培盛再叩首,起身时悄悄抬眼,见皇上仍望着远方,龙颜上没有半分波澜,可那紧抿的唇线,却难掩落寞。苏培盛不敢多言,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满殿的寂静,都留给了那位孤坐的帝王。
长春仙馆的内殿,却是与外间截然不同的景象。殿中硕大的冰块散发着刺骨寒意,将暑气隔绝得一丝不剩。剪秋垂手侍立在绣榻之侧,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地回禀:“娘娘,甄答应今晨已然自尽,连槿夕与小允子也一同殉主了。至于皇上那边……并未传旨彻查死因,只下了一道旨意,恢复她菀嫔的身份,许她以嫔位葬入妃陵。”
宜修斜倚在榻上,手中捻着一串圆润的东珠手串,闻言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很好。”宜修缓缓抬眼,看向窗外院中开得正盛的石榴花,殷红的花瓣映着她眼底的算计,“对了,吩咐柔答应,这两日多去九州清晏走动。不必急着争宠,只需在皇上跟前多露露脸,陪他说说话、解解闷——总要让他早些忘了甄嬛这个名字才好。”
“奴婢明白,这就去传话。”剪秋躬身应下。
殿内只剩下宜修一人。她轻轻转动着手串,东珠相撞,发出细碎而清泠的声响。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那片浓烈的石榴红,她低声呢喃:“甄嬛,你看,这一世,终究是本宫赢了。你就在地下好好看着吧,看着本宫如何一步步扫清障碍,站到这后宫最高的地方。”
甄嬛殁了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不出半日便吹遍了整个后宫。宫内,曾受过她恩惠的欣贵人,悄悄躲在廊下抹了把泪;与她素有嫌隙的祺贵人,却在自己宫里笑着赏赐了下人;宫人们聚在墙角窃窃私语,有人惋惜她的才情,有人议论她的痴傻,语气各异。
可这股热闹,终究没能持续太久——后宫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旧人逝去的伤感,很快就被新人承宠的消息冲淡。不过三五日,除了内务府筹备葬礼时会提及“菀嫔”,宫里几乎再无人主动说起“甄嬛”这个名字。仿佛那个曾被皇上捧在手心,又跌落尘埃的女子,从未在这深宫里,留下过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