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领着庞大的药材车队,数十辆马车、牛车吱吱呀呀地排成长龙,伙计、管事、力夫加起来近百人,浩浩荡荡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缓缓驶向南门。
城门口的盘查一日比一日严。守城兵士盔明甲亮,眼神锐利,换人了?
黄掌柜心下一沉,面上不显,脸上堆着惯常的、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容,主动迎上前去,一边说着“军爷辛苦”,一边熟练地将几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守门小校的手中。
“一点心意,给弟兄们打点酒喝,驱驱寒气。”
那小校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脸色稍霁,但目光依旧在车队中扫视。他挥了挥手,兵士们开始例行公事地检查车辆,有人提起长矛便要捅开。
“军爷军爷,不可不可,这些都是准备回程装药材的外包装。您要是都给我捅开,便用不了了。”
眼瞅着小校脸色渐变,黄掌柜也急了,“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解开给军爷看!”
牛车上下来好些个伙计,手脚麻利地把那些个箱子、袋子打开。
“这些是什么?不是都是包装吗?”
黄掌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依旧陪着笑,嘴里不停说着:“这些是粗贱药材,运去笛城和周边村镇的,过个把月年关前肯定回来,不敢耽误,不敢耽误……”
小校抓起几味药材,仔细辨认。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城墙上张贴不久的几张通缉告示,其中一张画像,赫然与那位委托他带人出城的“沈小姐”有七八分相似!黄掌柜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生怕被人察觉异样。
他赶紧又从袖中摸出几包上好的金疮药,塞给那小校:“军爷值守辛苦,难免有个磕碰,这些药效还不错,留着应应急。”
那小校看了看药材,又瞥了一眼黄掌柜那略显紧张的神色,察觉到这车队人多物杂,查起来确实费劲,后面又有长队。
得了不少好处,终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快走!别堵着城门!”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黄掌柜如蒙大赦,连忙招呼车队加快速度。
当最后一辆马车驶出城门,将那森严的守卫甩在身后时,黄掌柜才感觉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稍稍落回了原位,内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猛地靠在车壁上,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全喘匀,新的麻烦就来了。
车队出城行了不到两里地,站在车辙上还能看到城墙边缘,官道因为前几日大雪融化又冻结,变得异常湿滑泥泞。
前方一辆运粮的骡车不知怎的,车轮陷进了泥坑,整个车厢侧翻在地,将本就不宽的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黄掌柜的车队被迫停了下来,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眼见耽搁了不少时间,心里头更慌了。
“去帮忙帮忙,这个天气,大家出门都不容易。”
牛车上的伙计们鱼贯而行,有的帮忙推车,有的清理路面,乱糟糟地挤作一团。
这一直坐在敞篷的牛车上,确实冷,偶尔能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
黄掌柜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里乱糟糟的,总感觉今日要出事。他只盼着能快点疏通道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快快快,没吃饭呢!我可是让你们吃饱了再出门的!”
黄掌柜回头望了望车队倒数第二辆马车,心下稍安。只要人还在车里,顺利送出城,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前面的陷坑还没完全弄好,车队后面却也熙熙攘攘传来催促声和马蹄声,似乎是后面又有车队被堵住了。
黄掌柜心头那股不安愈发强烈,又回头看了几次那辆马车,总觉得不踏实。
他一咬牙,跳下了马车。厚厚的靴子立刻陷进冰冷的泥水里,溅起的泥点沾满了裤腿,他也浑然不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辆马车旁,他先是侧耳听了听,里面毫无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轻轻敲击着马车侧壁,压低声音道:“小姐,可安好?前面有些堵了,还要耽搁些时间,您再忍耐片刻。”
里面依旧一片死寂。
黄掌柜皱了皱眉,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小姐?听到请回个话!”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黄掌柜急了!
他也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地就想往马车上爬。车辕湿滑,他脚下一个趔趄,厚重的靴子在泥地里猛地一滑,整个人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幸亏旁边的仆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一头栽进泥泞里。
即便如此,他的袍子下摆也彻底被泥水浸透了,显得异常狼狈。
“掌柜的,别急。”
“闪开!”
他稳住身形,也顾不上整理,一把推开马车车门,探头进去——只见车厢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几袋蓬松的药材,哪里有什么人影?!
“人呢?!人呢?!”黄掌柜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跟在他身边的仆人也被这变故吓住了,愣了一下,才慌忙小声提醒:“掌柜的,这、这是夹层马车,隔音很好,您……您得进到里面,敲那块活动的隔板才行……”
黄掌柜闻言,心稍微定了定,暗骂自己真是急糊涂了。
他拢了拢沾满泥水的袖子,深吸一口气,笨拙地钻进了车厢,挤在药材袋之间,伸手在那块伪装成车厢内壁的隔板上敲了敲。
“小姐?沈小姐?你们在里面吗?听到请回话!”他的声音拔高了不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隔板发出的空洞回响,以及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等了片刻,里面依旧死寂无声。
黄掌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猛地退出车厢,几乎是摔下了马车,对着围过来的几个心腹伙计,气急败坏地低吼道:
“拆!给我把隔板拆了!立刻!把里面的人给我‘请’出来!”
伙计们不敢怠慢,连忙找来工具,七手八脚地开始撬那结实的隔板。
当隔板被强行撬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仅容几人蜷缩的空间时,黄掌柜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人……不见了!
人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得?
“人去哪了?去哪了!”
黄掌柜控制不住,死死咬着后槽牙,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
那张平日里总是堆满和气生财笑容的脸,此刻扭曲得变了形,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周围那几个同样吓傻了的伙计和仆人,想吼,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从牙缝里挤出破碎而急促的气音:
“人去哪了?!什么时候没的?!说!都给我想!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边低吼着,一边失控般地挥舞着手臂,手指胡乱地指向马车。
“去找,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