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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的手指仍停在石壁“乱”字边缘,指甲划出的刻痕未散。火光映着那五个字——缺甘草则乱神智,灶心余烬忽地一沉,黑灰塌陷半寸,无声无息。

他收回手,转身走出洞口。青蒿与黄芩紧随其后,三人立于坡上,夜风穿林而过,吹不散岩穴深处那股焦腥。

“不能再等。”青蒿低声道,“他们若再点火,毒脉渗出,山下村寨必遭殃。”

黄芩望向老林洞内,火把早已熄灭,唯灶底残炭泛着微光。“可贸然闯入,惊动守卫,柴胡性命难保。”

甘草未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生姜末,倾于掌心,又抓了一把洞口湿土混匀。粉末沾了潮气,微微结团。他俯身,将这混合物撒在洞外小径三尺处,细如尘沙,不留痕迹。

“你做什么?”青蒿问。

“等脚印。”他说,“逆药阁不会弃此灶不用。第七味已到,第八味必随之而来。送药者至,必踏此路。”

三人分立三方:青蒿攀上右侧古松,伏枝不动;黄芩隐于左侧石后,手中握着药囊;甘草独坐洞口石台,闭目调息,实则耳听八方。

时间缓缓推移。子时将近,林间唯有风掠叶声。黄芩双腿发麻,轻挪一步,碎石滚落半坡。她立刻僵住。

甘草睁眼,目光扫来,摇头示意勿动。

片刻后,地面那圈姜土边缘,悄然泛起一层薄白,似霜非霜,遇毒凝滞之象再现。

来了。

甘草抬手轻挥。青蒿自树梢滑落,足尖点地无响;黄芩绕至洞后封路。三人成合围之势,静候来人。

不多时,一道灰影自林中缓行而出,肩背竹篓,腰悬铜牌,上刻“逆”字。那人脚步迟疑,至姜土处略一顿,似察觉异样,却未回头。

甘草突起,袖中瓷瓶翻转,一股淡黄色粉末洒出,正中对方足踝。那人闷哼一声,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青蒿闪身而至,短刃抵喉;黄芩夺下竹篓,翻检其中物件——仅有一封蜡缄密信,余无他物。

“别……别杀我!”灰袍人颤抖开口,“我只是传信的!”

甘草蹲下,借月光看清其面容——瘦削苍白,双目布满血丝,呼吸急促,显是常年服药所致。

“瞿麦?”他问。

那人一震:“你……你怎么知道?”

“太医院洒扫名录里有你。”甘草淡淡道,“你每月初五去御药房清灰,三年未断。可最近半月,无人见你露面。”

瞿麦低头,声音发颤:“我被调走了……去了海藻岛……只让我跑腿送信……”

青蒿冷笑:“你现在倒成了苦命人?你们劫走柴胡,炼毒试药,害得樵夫疯癫投井,一句‘跑腿’就想脱罪?”

瞿麦浑身抖得更厉害:“我不敢违令……莪术大人说,迟一刻,就剜我一只眼……”

甘草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段甘草根,放入随身小壶,注水煮沸。片刻后,递至瞿麦唇边。

“喝。”

“这……这是?”

“安神。”他说,“你不喝,心脉崩断,话也说不清。”

瞿麦迟疑,终是一饮而尽。药力渐行,他呼吸平稳下来,眼神清明许多。

甘草这才取出密信,置于火折之上轻烤。纸面微黄,却无字迹浮现。

他换法,以甘草水蘸笔涂抹信封。须臾,墨痕渐显:

**“柴胡已擒,速取陈皮商会理气药(引药第八味),陈皮不从则杀之——莪术”**

黄芩倒吸一口冷气:“第八味竟是理气之药?迷魂七味激毒扰神,第八味反用平和之剂调气机,如此阴阳错乱,才能控人心窍而不毙命。”

青蒿咬牙:“那就先下手,截住这味药。”

甘草未应,只盯着署名“莪术”二字。笔锋刚硬,转折凌厉,与老林洞壁上“注”字如出一辙。

他想起天南星供词中的名字——莪术,正是乌头种植链的接替者,江北毒田的下一任执事。

“瞿麦,”他低声问,“阁中还有谁?除了莪术。”

“还有郁金……”瞿麦声音压得极低,“他是另一派……主张拉拢药材商,许利不许杀。说血洗只会逼人反抗,不如暗中掌控。”

“两派相争?”黄芩皱眉。

“不止。”瞿麦摇头,“柴胡不肯改方,被关在海藻岛药牢。莪术要立刻强炼,郁金说必须等甘草配比到手,否则炸炉伤己。两人争执不下,昨夜还动了刀。”

甘草眸光一凝。

原来如此。逆药阁并非铁板一块。柴胡未死,因其掌握“甘草调和”的临界剂量,乃是炼制终版迷魂药的关键。莪术急于成事,欲以暴力夺取第八味引药,逼迫陈皮商会就范;而郁金主张缓图,意图分化瓦解。

他将密信收入《药毒解要》夹层,又取出那方绣有“藜芦”的素白丝帕,与信纸并列对照。虽无直接关联,但信中指令由莪术亲署,而丝帕出自高位之人,二者皆指向江南方向。

“莪术已在江南现身。”他说,“他不怕留下笔迹,说明自信无人能破其局。”

青蒿握紧短刃:“那就打乱他的局。我们抢在他们之前找到陈皮,守住第八味。”

黄芩却忧心忡忡:“可一旦动手,消息泄露,柴胡必遭毒手。”

甘草站起身,望向南方官道。夜雾弥漫,远处村落灯火稀疏。

“强攻海藻岛,时机未到。”他缓缓道,“毒灶尚存,敌众我寡,贸然深入,反陷死地。”

“所以?”青蒿问。

“阻药。”他说,“第八味不到,莪术无法推进炼制。他若强启,必重演老林洞炸炉之祸。我们只需南下江南,在陈皮商会设防,截断引药供给。”

“那郁金呢?”黄芩问,“若他真有意分化,是否可为我所用?”

甘草沉默良久。

“派系之争,最易生变。”他说,“今日盟友,明日仇雠。但我们可借势——让莪术以为郁金背叛,让郁金误判莪术先行,彼此猜忌,自乱阵脚。”

他收起文书,将瞿麦双手缚于身后,点了其肩井穴,使其不能奔逃。

“你暂留此处。”他对瞿麦说,“若所言有虚,回来取你性命。”

瞿麦伏地不敢抬头。

甘草转向二人:“青蒿,你回西山寮,带人清理毒灶表层,务必封住裂隙,防止毒脉扩散。黄芩,你去村中救治中毒山民,分发解毒汤剂,查清是否有潜伏毒症。”

“那你呢?”黄芩问。

“我去江南。”他说,“陈皮商会若被盯上,必风雨欲来。我得赶在血案发生前,站到风口。”

青蒿皱眉:“一个人去?太险。”

“正因为险,才不能多带人。”他说,“莪术已知我追查至此,若见大队人马南下,必先毁证灭口。我独自前行,反而不易察觉。”

他整了整衣袖,将《药毒解要》贴身藏好,又摸了摸怀中剩余的甘草根。

夜风拂面,吹动他额前碎发。他最后看了一眼老林洞,那黑洞般的入口,仿佛仍在喘息。

然后转身,迈步下山。

山坡半途,他停下,从袖中取出一张无字折纸——芦根所传,始终未解其意。此刻对着月光一照,纸角似有极淡印痕,像是某个印记的残影。

他未细看,将其收回。

前方官道蜿蜒入雾,不知通向何方。

他迈出一步,靴底碾过一片枯叶,发出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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