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的厚礼如同投入池塘的蜜糖,表面香甜,却引来了更多的窥探。庄内关于范家“慷慨仁义”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在那些新附流民和部分得益于这批物资的庄民中。王二狗似乎也更加活跃,在夜课班里,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认字,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庄内各项工程的进度,尤其是对灰泥的产量和“远声铳”的装备数量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李信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记录在案。他注意到,王二狗在与人闲聊时,总会巧妙地提及范家商队的“富庶”与“守信”,言语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向往。
“远声兄,王二狗传递出去的消息,除了我们让他说的,最近多了不少关于庄民对范家看法的内容。”李信将一份整理好的记录递给张远声,“范家这是在试探,看他们的‘糖衣’效果如何,也想通过王二狗,摸清我们内部的真实人心向背。”
张远声快速浏览着记录,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们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分化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们‘满意’一次。”
他召来赵武和胡瞎子,低声吩咐了一番。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王二狗像往常一样,偷偷溜到废弃砖窑,将一个新的小竹管塞进砖缝。他并不知道,他刚离开,胡瞎子的人就取走了竹管,并迅速送到了张远声面前。
竹管里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灰泥日产十五方,远声铳增至六十杆,存粮充裕,人心渐稳,多感范家之德。”
张远声看着纸条,对李信道:“你看,他自动帮我们‘美化’了数据,还加上了最后一句。范家看到这个,想必会很欣慰。”
“那我们……”李信询问下一步行动。
“是时候了。”张远声眼神锐利,“范家以为他们的计策得逞,是时候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了。不过,这个王二狗,暂时还不能动。”
就在张远声布局的同时,庄子内部发生了一件看似不大,却影响深远的事情。
这天是发放本月工分和物资配给的日子。在总务堂外的空地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坊正和文书们按照名册和工分记录,有条不紊地分发着粮食、布匹和少许盐巴。
轮到王二狗时,他像往常一样递上自己的工分牌。负责发放的文书看了看记录,又看了看他,平静地说道:“王二狗,你这个月工分核定是丙等,比上月少了两分。按规定,粮食配给减两成。”
王二狗一愣,顿时急了:“为啥?俺这个月干活没偷懒啊!”
文书拿出记录册,指给他看:“本月初,你负责搬运的木料因堆放不当,被雨淋湿报废三根,扣一分。月中,你谎称生病请假半日,实则去河边与人闲聊,被巡值队正发现,记过,扣一分。可有异议?”
记录清晰,证据确凿。周围排队的人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审视。庄子里规矩严明,赏罚分明,这是立庄的根本。
王二狗脸涨得通红,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不敢争辩,因为在张家庄,谎报和渎工是重罪。他只能悻悻地领了比预期少的粮食,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走了。
这件事很快在庄内传开。大多数人并未觉得不妥,反而更加信服总务堂的公正。但也有少数与王二狗相熟、或者同样存了小心思的人,心里敲起了警钟——在张家庄,想要混日子、或者耍小聪明,是行不通的。范家给的好处再实在,也比不上庄子里这碗端得稳、分得公的饭。
王二狗遭遇的“小事”,和他传递出去的“人心感德”的消息,形成了尖锐的讽刺。张远声通过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既维护了庄规的严肃性,也在无形中敲打了一些浮动的人心,悄然巩固着内部的凝聚力。
当天晚上,张远声再次收到胡瞎子的密报:范家设在黑风崮山脚的那个暗桩,那个独居的老光棍,深夜接待了一个神秘的访客,并非范家商队的人,而是来自……西边甘泉山方向!
张远声看着这份情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范家的触手,果然不止伸向了自己。他们一边拉拢张家庄,一边似乎也没放弃与张存孟的联系。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但他并不慌张,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冷静。他铺开纸笔,开始给范永昌回信。在信中,他除了再次感谢“厚赠”外,还“忧心忡忡”地提及,据庄内哨探回报,甘泉山张存孟部似乎有异动,正在大量征集工匠,疑似欲对周边不利,请范东家务必多加小心云云。
这是一步闲棋,也是一次挑拨。他要让范家知道,他张远声并非耳目闭塞,也让范家去猜疑,张存孟的动向,是否与他们有关。
信使带着这封意味深长的信,连夜出发。张远声站在总务堂的院子里,夜风吹拂,带着夏末的凉意。他知道,与范家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而内部的隐患,也需要用更巧妙的方式,慢慢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