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的耐心终于耗尽,或者说,他内部的压力已不容他再等待。在刘芳亮部进驻耀州,对张家庄形成直接威慑后不过数日,一支约五千人的前锋兵马便越过了双方实际控制线,兵锋直指张家庄北面最重要的外围支撑点——黑水驿。
领军之将,乃是高迎祥麾下以勇猛着称的部将牛万才。此人出身流民,悍不畏死,凭借战功一路升迁,对高迎祥忠心耿耿,却也因其莽撞性格,不为刘宗敏等大将所喜。此番被派为前锋,既有试探张家庄虚实之意,也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算计。
黑水驿如今已非昔日那个破败的卫所小站。在张家庄的扶持和联保体系下,它被扩建为一座拥有坚固灰泥寨墙、外围挖掘了壕沟、设置了拒马的小型堡垒,常驻有三百张家庄护卫队士兵和两百黑水驿本地青壮,由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队正负责指挥。
当牛万才的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黑水驿寨墙上立刻响起了急促的警钟声。烽燧点燃,狼烟直冲云霄,将遇袭的讯号迅速传向后方。
“终于来了!”赵武在张家庄接到讯号,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有种靴子落地的踏实感。他看向身旁跃跃欲试的韩猛,“韩老哥,按预定计划,你带骑兵队和一半夜不收,前出至黑水驿侧后山地隐蔽,待我号令,截其退路,追亡逐北!”
“领命!”韩猛抱拳,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转身大步离去。
赵武又对传令兵道:“命令黑水驿,依计行事,坚守不出,挫敌锐气!命令炮队,将一号、二号‘镇虏炮’前移至预设炮兵阵地,听我号令轰击!”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张家庄这台战争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
黑水驿寨墙下,牛万才看着那比自己预想中坚固得多的寨墙,以及墙头严阵以待、衣甲鲜明的守军,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但随即被轻蔑取代。
“呸!修得再结实,也就是个土围子!儿郎们,给老子冲!打破寨子,里面粮食女人随便抢!”他挥舞着大刀,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数千衣衫混杂的流寇发出震天的嚎叫,如同潮水般涌向寨墙。他们扛着简陋的云梯,举着抢来的门板作为盾牌,乱哄哄地开始了第一波冲锋。
寨墙上,老队正沉稳地下令:“弓弩手,预备——放!”
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冲在前排的流寇顿时倒下一片。但更多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继续前冲。他们很快冲过壕沟,将云梯架上了寨墙。
“滚木!擂石!”守军将早已准备好的防御物资奋力推下,攀爬的流寇惨叫着跌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牛万才部不愧是高迎祥的精锐,作战凶悍,前赴后继。守军虽然凭借工事和训练有素进行抵抗,但兵力劣势明显,压力巨大。
就在寨墙防线岌岌可危之时,后方张家庄方向,传来了两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轰!轰!”
两发沉重的实心铁弹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进了牛万才部后方集结的人群中!
如同热刀切牛油,铁弹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抛洒一地,瞬间在密集的人群中犁出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
混乱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流寇军中蔓延。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骇人的武器?那巨响,那恐怖的杀伤,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妖法!是妖法!”有人惊恐地大叫。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寨墙上的守军则士气大振!“是我们的炮!庄主的炮响了!”
牛万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他勒住有些受惊的战马,又惊又怒地望向炮弹飞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黑水驿寨门突然洞开!约百名身披铁甲、手持长枪利刃的张家庄精锐老兵,在一名彪悍队官的带领下,如同出闸猛虎,呐喊着冲杀出来,直扑因炮击而陷入混乱的敌军前沿!
与此同时,侧后方的山地里,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尖锐的哨音。韩猛率领的骑兵队和夜不收如同鬼魅般杀出,利用速度优势,反复冲击、切割流寇军的侧翼和后方!
前后夹击,中心开花!
牛万才部顿时陷入了极大的混乱。正面被守军逆袭,侧后被骑兵骚扰,头顶还悬着那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的恐怖炮击,军心瞬间崩溃。
“顶住!给老子顶住!”牛万才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砍翻了两名试图后退的小头目,却无法阻止整个阵线的动摇。
兵败如山倒。
当赵武亲率张家庄主力赶到战场时,看到的已是漫山遍野溃逃的流寇和正在衔尾追击的韩猛骑兵。黑水驿寨墙下,尸横遍野,缴获的兵器旗帜堆积如山。
牛万才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仅以身免,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逃回了耀州。
初试牛刀,“镇虏炮”与新型战术的结合,展现出了惊人的威力。张家庄不仅守住了黑水驿,更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消息传回,庄内欢声雷动。
然而,总务堂内,张远声、李岩等人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悦。
“牛万才虽败,但只是高迎祥的试探。”李岩冷静地分析,“经此一役,高迎祥必知我庄火器犀利,工事坚固。下一次,来的就绝非区区五千人了。”
张远声点头:“而且,我们暴露了‘镇虏炮’这张底牌。高迎祥下次来,必然会有应对之法。传令下去,厚赏此战有功将士,抚恤伤亡。同时,全军戒备等级再提升!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安方向。他知道,与高迎祥的决战,经此一役,已被彻底引爆。那头被激怒的猛虎,很快就会露出全部的獠牙,携雷霆万钧之势,扑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