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亲率的五万大军,如同一条望不见首尾的浊龙,浩浩荡荡地涌出西安,沿着洛水两岸,向北碾压而来。旌旗遮天蔽日,刀枪的反光刺破秋日的薄雾,沉重的脚步声和骡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让大地都为之颤抖。“永昌”王旗在队伍最前方猎猎招展,宣示着这位新晋“大顺王”志在必得的决心。
张家庄撒出去的夜不收,如同受惊的雀鸟,将敌军迫近的讯息一波接一波地送回。烽燧台上的狼烟昼夜不熄,将紧张的气氛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黑水驿首当其冲。
站在加固加高了的寨墙上,守军能清晰地看到远方地平线上那不断蠕动、不断扩大的人马洪流。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许多初次临战的新兵脸色发白,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
“都稳住!”老队正的声音依旧沉稳,他扫视着墙头一张张或紧张或坚毅的脸,“记住训练时教的!咱们墙高沟深,粮食火药充足,还有庄主在后面看着!高迎祥人多又如何?不过是来给咱们送军功的!”
他的话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老兵们开始检查弓弩,清点滚木擂石;炮组人员则最后一次校准那门被秘密加强到黑水驿的“镇虏炮”的射角,炮口森然指向远方。
高迎祥大军并未立刻发动进攻,而是在黑水驿外三里处扎下连绵营寨,显然是要稳扎稳打。中军大帐内,高迎祥听取了刘芳亮关于黑水驿防御情况的详细汇报,尤其是那种能远程轰击的“巨铳”。
“不过是一门大号的铳罢了!”刘宗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多驱赶些饥民流民在前,消耗他们的箭矢滚石,待其力疲,精锐一拥而上,必可破之!”
高一功却持谨慎态度:“大王,牛万才之败,足见此处守军火器犀利,不可轻敌。臣以为,当先以土工作业,逼近寨墙,再以精锐突进,方为上策。”
高迎祥独眼闪烁,他既想速战速决,又忌惮那未知的火器威力。最终,他采纳了相对稳妥的策略:“传令!征发周边民夫,挖掘壕沟,构筑土墙,步步为营!刘宗敏,你部负责驱赶流民,昼夜不停,疲扰守军!”
战争的机器开始残酷运转。数以千计被强行征召或裹挟而来的百姓,在高迎祥部士卒的皮鞭和刀枪威逼下,哭嚎着在黑水驿寨墙外挖掘壕沟,堆砌土垒。寨墙上守军射下的箭矢,往往先穿透这些无辜者的身体。
“队正!他们用百姓当盾牌!”一名年轻士兵看着寨墙下惨不忍睹的景象,声音带着愤怒和颤抖。
老队正脸色铁青,紧咬着牙关:“瞄准后面那些拿鞭子的贼兵打!尽量避开百姓!”他知道这是敌人的毒计,意在消耗守军箭矢,更在打击守军士气。
与此同时,小股流寇在刘宗敏部的驱策下,开始对寨墙发动不间断的袭扰。他们扛着简陋的梯子,呐喊着一波波冲上来,虽然每次都被守军击退,留下几十具尸体,但这种持续的压力让守军疲惫不堪。
夜幕降临,袭扰也并未停止。火箭时不时划破夜空,射向寨内,试图引发火灾。
“不能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靠近!”老队正看着寨墙外那些在火光映照下忙碌挖掘的身影,以及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敌军营寨,下定决心。
他招来炮组组长,指着远处一座刚刚搭起轮廓的敌军了望塔:“看到那个了吗?给我轰了它!”
炮组早已测算好诸元。装填手迅速将一份标准药包和一枚实心弹填入炮膛,压实。炮长仔细调整好角度。
“放!”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黑水驿寨墙上炸开,炮口喷出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周围。沉重的弹丸呼啸着撕裂空气,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向目标。
“轰隆!”
远处那座木质了望塔应声而碎,木屑夹杂着人体的残肢四处飞溅!巨大的声响和恐怖的破坏力,让寨墙下挖掘的民夫和负责监视的流寇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瞬间溃散。
这一炮,不仅摧毁了一座了望塔,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高迎祥大军的心头。营寨中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中军大帐内,高迎祥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透过帐帘,看着远方寨墙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烟。
“传令!加快土工作业!把咱们带来的那些抛石机也给本王架起来!”他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明日!最迟后日!本王要看到黑水驿的寨墙塌上一段!”
第一天的交锋,在试探、袭扰和一声震慑性的炮响中结束。双方都付出了代价,也初步摸清了对方的些许底牌。
黑水驿如同一个倔强的楔子,牢牢钉在高迎祥北上的道路上。更惨烈的攻防,即将在这洛水河畔的秋日里,以血与火的方式,正式上演。夜空下,双方营地的灯火遥遥相对,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预示着黎明后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