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人龙的使者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些。带队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文士,自称姓吴,是贺人龙帐下的幕僚,举止倒是颇为得体,身后跟着十余名护卫,押送着几辆大车,上面满载着牛羊、皮货等陕北特产。
张远声在总务堂接见了他们。堂内依旧带着战火后的忙碌气息,进出的吏员神色匆匆,隐约还能听到远处工地上传来的号子声。
“在下吴明,奉我家贺将军之命,特来恭贺张团练大败高逆,扬威关中!”吴明拱手行礼,笑容可掬,“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团练笑纳。”
“贺将军有心了。”张远声神色平静,抬手请对方落座,“前次多得贺将军按兵不动,我庄方能全力应对高逆,此情张某记下了。”
他话说得客气,却点明了贺人龙之前坐观成败的事实。吴明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话外之音:“张团练言重了。高迎祥倒行逆施,僭号称王,天下共击之。贺将军心向王化,自然与张团练同仇敌忾。只是此前受高逆威胁,力有未逮,未能直接相助,实乃憾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关系,又暗示了合作的意愿。
双方寒暄几句,吴明话锋一转,试探着问道:“听闻张团练此次大捷,缴获颇丰,连那逆贼的王旗都夺了过来,真是大快人心!不知……团练下一步有何打算?高逆虽败,盘踞西安,终究是心腹之患啊。”
张远声心中了然,贺人龙这是来探听虚实,看他是否有意趁胜追击,或者实力究竟受损多严重。他淡淡一笑:“高逆势大,我庄力战方得保全,已是侥幸,如今百废待兴,只求能守住这方水土,让百姓有个安生日子过罢了。至于西安……自有朝廷王师料理,非我辈所能置喙。”
他示敌以弱,将问题轻巧地推给了“朝廷王师”,既隐藏了自身意图,也避免了被贺人龙当枪使。
吴明仔细观察着张远声的神色,见他语气平和,不似作伪,又联想到一路行来所见庄墙破损、民夫忙碌修复的景象,心中判断张家庄虽胜,确也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扩张,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团练高义,保境安民,实乃我等楷模。”吴明奉承了一句,又闲聊片刻,便识趣地起身告辞。
送走贺人龙的使者,张远声脸上的轻松神色敛去。李岩从后堂转出,低声道:“贺人龙此来,一是示好,二是试探。见我们暂无威胁,短期应可相安无事。但此人贪婪狡诈,不可不防。”
“嗯。”张远声点头,“他送来的这些牛羊皮货,正好可以补充我们所需。告诉李信,清点入库,优先配给伤员和出力多的匠户。”
处理完使者之事,张远声更关心的是那支神秘骑兵。他召来胡瞎子详细询问。
“狻猊旗……”胡瞎子独眼微眯,“属下查阅了一些杂书,也问过几个老边军。狻猊,传说中乃龙生九子之一,喜烟好坐,形似狮,常出现在香炉脚部。以此作图腾旗号,极为罕见,绝非普通流寇或官军。有老卒隐约记得,似乎很多年前,有一支活动在河套、山西方向的马帮或是私人武装用过类似旗号,但年代久远,记不真切了。”
“私人武装?马帮?”张远声沉吟。能在高迎祥数万大军中来去自如,一击即走,绝非寻常马帮能做到。“继续查!重点放在山西、河套方向,查那些实力雄厚、行事隐秘的大家族或者……某些背景复杂的商队。”
“是!”胡瞎子领命,又道,“还有一事,李参赞明日便要动身,前往西安外围州县。他挑选了五名机警的夜不收和两名熟悉文书往来的吏员随行。”
张远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李岩正在和几名即将随行的人员低声交代着什么,神情专注。此次外出联络,风险不小,但若成功,便能将张家庄的影响力向外延伸,在高迎祥的势力范围内打入楔子。
“让韩猛从骑兵里挑两个最好的骑手,暗中跟随护卫,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张远声吩咐道。李岩如今是张家庄不可或缺的谋主,绝不能有失。
次日清晨,李岩带着一行人,扮作行商模样,悄然离开了张家庄,向南而去。而庄内的重建和恢复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宋应星那边传来好消息,一门损坏较轻的“镇虏炮”已经修复完成,新的炮管铸造模具也已改进,预计下一批炮管的合格率能有所提升。苏婉的医疗队也逐步理顺,从庄内妇人中又招募了一批帮手,经过简单培训,负责些基础的护理工作,让她和几位郎中可以专注于重伤员的治疗。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张远声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高迎祥绝不会善罢甘休,神秘骑兵和狻猊旗如同悬在头顶的谜团,贺人龙虎视在侧,洪承畴的态度未知……
他踱步到那面被缴获、如今陈列在总务堂显眼处的“永昌”王旗前,旗帜上金线绣制的蟠龙在光线照射下微微反光。
击败这面王旗,只是让张家庄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和响亮的名声。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这乱世棋局中,他手中的筹码依然有限,下一步,必须走得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