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楼的静室内,光线被调节得柔和。谢栖迟半靠在特意调整过角度的医疗床上,精神是近日来难得的清明。护理人员按照他的要求,打开了巨大的投影幕布,播放着沈清梧参与的一档国内热播旅游真人秀《寻觅山河》。
画面流转,山水如画,人文荟萃。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清丽的身影,看着她与当地居民互动,品尝特色美食,讲解风土人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既感陌生,又觉熟悉。仿佛透过这层现代的、光鲜的皮囊,在窥视一个沉睡已久的灵魂。
这一站,节目组来到了江南一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空气中仿佛都氤氲着古老的水汽。嘉宾们被安排在一处售卖旧物和手工艺品的街市自由活动。
摄像机如同最敏锐的眼睛,捕捉着沈清梧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在一个摊位前驻足,目光被一件件充满岁月痕迹的老物件吸引。她拿起一只青花瓷杯端详,又抚过一把牛角梳,神色平和而带着欣赏。
直到——她的眼神,触碰到了一枚被随意放在角落、蒙着些许灰尘的玉佩。
镜头推近特写。
那是一枚双鲤玉佩。
造型古朴,玉质寻常,甚至有些杂质,绝非珍品。与谢栖迟手中那枚浸染血泪、温润生光的祖传玉佩相比,堪称粗糙。
然而,就在沈清梧看清那玉佩形状的瞬间,异变陡生!
投影画面上,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那冰冷的玉石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身体微微晃动,竟似要站立不住!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骇与茫然,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却又无法理解的事物!
“清梧姐,你怎么了?”旁边的助理和节目组成员立刻围了上来,画面一阵混乱。
而远在普罗旺斯小白楼内的谢栖迟,在这一刻,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尽管有护理人员慌忙上前扶住他,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沈清梧那失魂落魄、泫然欲泣的脸庞!
是她!
一定是她!
只有经历过那一切、灵魂深处烙印着双鲤记忆的阿砚,才会对这样一枚寻常的、只是形制相似的双鲤玉佩,产生如此剧烈、如此源自灵魂本能的反应!
无需更多证据,这跨越屏幕、穿越时空的灵魂震颤,已是最好的证明。
巨大的激动与确认的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焦灼。他该如何才能见到她?以他现在这副风烛残年、被困在异国庄园病榻上的模样?
仿佛是命运听到了他无声的呐喊,又像是那对跨越了千年、各自残缺的双鲤玉佩,终于在冥冥中靠近,开始散发出某种不为人知的磁场。
晓芸在安抚好沈清梧后,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冲动,买下了那枚让沈清梧瞬间失态的、寻常无比的双鲤玉佩。
而当这枚玉佩被带回,与谢栖迟手中那枚浸血的古玉佩,虽然相隔万里,却仿佛因都回到了原主气息的感应范围内,开始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共鸣。
夜晚,谢栖迟开始频繁地梦到一些清晰的、温暖的片段。不再是血腥的宫闱,不再是绝望的挣扎,而是汴京城外那座清幽小寺,阳光透过柏树叶隙洒下,他穿着月白长衫,看着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向他跑来,笑容明媚地唤他“维瀚”……那是他们前世为数不多的、纯粹快乐的时光。这些梦境让他沉溺,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以及正在寻找什么。
而另一端的沈清梧,情况则糟糕得多。
自那日古镇受惊后,她便开始被连绵不断的、模糊而可怕的梦魇纠缠。梦里没有清晰的面容,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有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束缚感、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以及一缕若有若无、却让她心悸不已的草本清香和一个模糊的、穿着青衫地男子身影……每次惊醒,她都冷汗涔涔,心慌不已,精神日益萎靡。
工作被迫暂停,经纪人苏墨对外宣称她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各种检查做了个遍,结果却显示身体并无器质性病变,最终只能归结为过度劳累和精神压力导致的神经衰弱。
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骆铭,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看着团队发来的报告,以及沈清梧近期状态急剧下滑的照片,立刻联想到了舅舅那笃定的眼神和郑重的嘱托。
时机,恰到好处。
他拨通了沈清梧经纪人的电话,语气诚恳而充满关切:“苏墨姐,听说清梧最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我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有一处私人庄园,环境非常幽静,空气也好,很适合休养。如果清梧不介意,可以过来住一段时间,完全不会有人打扰。就当是……朋友间的关心。”
此时的沈清梧,正被梦魇折磨得心力交瘁,渴望找到一个能让她安宁下来的地方。骆铭的邀请,以及普罗旺斯那片紫色花海与宁静阳光的想象,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在经纪团队评估了安全性与隐私性后,沈清梧接受了这份善意的邀请。
航班很快确定。
命运的齿轮,在经过千年的错位与等待后,终于缓缓扣合,即将引领着迷失的灵魂,走向那片萦绕着芸香气息的庄园,走向那个等待了她太久太久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