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郡外，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两条人流汇成一条长龙，朝着那座沿海郡城涌去，一条是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另一条，则是驾着高头大马，乘着华贵马车，满身绫罗的富商权贵。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味，混杂着汗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两道身影逆着人流，缓缓而行。
“真热闹。”乌君扯了扯身上那件从青松派顺来的道袍，感觉有些束手束脚，“比赶集还热闹。”
苍君黑着脸，一言不发。
“一群凡人，被个名号就骗得神魂颠倒，可悲。”
“你懂个屁，”
乌君撇嘴，“有得拜，总比等死强，再说了，苏丫头那一剑，可不是假的。”
二人不再言语，身形一晃，便已越过拥堵的人群，出现在东海郡的城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二人都是一怔。
这哪里还是什么郡城？
城墙被加高加固了数倍，城楼之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气象森严。
城内更是另一番光景。
青石板铺地，两侧商铺林立，人声鼎沸。随处可见贩卖各种“真君信物”的摊贩。
“真君开光宝剑，一两银子一把，斩妖除魔，护佑平安！”
“真君仙颜画像，独家授权，假一赔十！”
“真君祠功德土，三文钱一包，和水喝了能治百病！”
乌君随手拿起一幅画，画上一个锥子脸大眼睛的女子，正搔首弄姿，与苏清寒没有半分相似。
“画得真丑。”
强忍着将这些摊子掀了的冲动，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城中心那座鹤立鸡群的宏伟建筑。
真君祠。
与其说是祠堂，不如说是一座黄金堆砌的宫殿。
俗。
俗不可耐。
祠堂前的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一座高台之上，几个赤膊大汉正敲着震天响的铜锣。
“河间府，李员外，献产三万两白银，黄金五百两，以证道心！”
随着一个尖利嗓音的高喊，一个胖员外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走上高台，将一箱箱的真金白银，亲手倒入一个足有半间屋子大小，由纯铜打造的“功德箱”中。
哐当！哐当！
金银碰撞的悦耳声响，伴随着下方人群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真君在上，仙福永享！”
高台的最上方，王德发身穿三品公爵袍，正襟危坐，双目微闭，面容肃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身旁，新任郡丞刘通则满面红光，手持一本厚厚的账簿，不断记录着什么，忙得不亦乐乎。
“走。”
他吐出一个字，身形已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高台之上，凭空多出了两个人。
敲锣的大汉愣住了，尖嗓子的司仪也忘了词。
下方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齐刷刷斩断。
王德发猛地睁开眼，心中一惊。
他如今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前这二人气息渊深，绝非凡俗。
他迅速压下惊愕，摆出那副“真君代言人”的架子，缓缓起身，准备开口。
“太初混元一气荡魔护法救苦度厄真君。”
苍君看着王德发，面无表情地重复着那个又长又蠢的名号，语气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敬意。
“谁想出来的？”
王德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刘通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不是来朝拜的，是来砸场子的！
“还有那座雕像，”乌君指了指祠堂大殿里那座金碧辉煌的神像，一脸嫌弃，“苏丫头下巴没那么尖。”
王德发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苏......苏丫头？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大胆！”
“何方妖人，敢在真君法驾前放肆！来人，给我拿下！”
刘通反应极快，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当即厉声大喝，试图以势压人。
四周的甲士如梦初醒，纷纷举起长戈，便要冲上前来。
苍君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他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刘通一记。
轰！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山崩海啸，轰然降临。
整个广场，数万军民，无论官吏富商，还是兵卒百姓，只觉得神魂一颤。
冲上来的甲士，兵器脱手，齐刷刷跪倒在地。
高台之上，刘通当场便被压得口鼻窜血，五体投地，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王德发更是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头上的公爵冠冕滚落在地，那身华贵的官袍，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全场，死寂。
只有风声，和那铜制功德箱里，金银反射出的冰冷光芒。
“我问，你答。”
苍君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德发，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这些，是怎么回事？”
王德发浑身抖如筛糠，他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可在这股力量面前，所有的心机城府，都脆弱得像一张纸。
“仙......仙长饶命......饶命啊......”
“说。”苍君的声音更冷了。
“是......是下官......是下官糊涂！”王德发涕泪横流，再没了半分护国公的威仪，“孽蛟伏诛之后，郡中百姓对真君感恩戴德，自发捐款，要为真君重塑金身......下官......下官一时财迷心窍，便......便顺水推舟......”
他不敢再往下说。
苍君的目光，转向了那个巨大的功德箱。
“献上一半家产，叫‘献产证道’？”
王德发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仙长明鉴！这......这绝非强迫！都是他们自愿的！是他们心诚！下官......下官只是为真君代为保管！”
“保管？”苍君冷笑，“我看是中饱私囊吧。”
“没有！绝对没有！”
王德发赌咒发誓，“下官与刘通，将每一笔捐赠都记录在册，分文未动！只......只等真君她老人家再次降临，便将这所有香火钱财，全数奉上，以充......以充道场用度！”
这是他与刘通当初商量好的，唯一的退路。
万一哪天真的神仙找上门来，就说自己是在替神仙“集资”。
神仙嘛，总要面子，总不能承认自己连道场的钱都拿不出来，还要凡人帮忙凑吧？
只要自己姿态放得够低，理由找得够冠冕堂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苍君和乌君对视了一眼。
替苏清寒集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