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济民行医了大半辈子，见过各种跌打损伤，但如此惨烈、尤其是那股萦绕不散、阴寒刺骨的异种劲力残留，绝非寻常斗殴所致。
陈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寒意，声音沙哑：“孙伯，务必稳住伤势！”
孙济民闻言，立刻收敛所有杂念，医者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苍老却稳定的手指迅速搭上莫天明的手腕，凝神诊脉。
片刻之后，孙济民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又轻轻掀开莫天明破碎的衣服，查看他胸腹间的伤势。
当看到那大片青黑发紫、甚至微微凹陷的恐怖伤痕时，老人忍不住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内腑受创不轻，气血紊乱虚浮，还有一股阴寒的异种劲力在窜动。”孙济民语速极快，“好在根基还算扎实，横练功夫护住了心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立刻疏导化解，不然后患无穷。”
他话音未落，脚步已迈向墙角那只褪色的旧木柜。
孙济民弯腰取出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针匣，匣身雕着细密的云纹，打开时还带着股陈年的木质清香；另一只白瓷药瓶则磨得有些光滑，显然是用了许多年的旧物。
他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寻常老人，指尖翻飞间却无半分练武之人的气劲波动，唯有几十年浸淫医道的沉稳与熟稔。
“小子，闭眼咬牙，信我就别动！”孙济民俯身，对眉头拧成一团的少年低喝。
莫天明只觉得耳边声音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水。
他勉强聚焦视线，看到眼前老者凝重的脸，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志，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死死咬住牙关，闭上了眼睛。
莫天明感觉自己正不断坠向一个冰冷的深渊。
孙济民拇指与食指捏着枚三寸银针，目光如炬锁定莫天明手背——先在双合谷穴落针，针尖微颤着刺入皮肉，又转向足背，精准扎进双太冲穴。
这四穴一通，像是给紊乱的气血搭了座稳当的桥，莫天明原本急促的喘息竟先缓了半拍，胸口起伏也平顺了些。
“先固住根本，不然那股阴寒劲力窜得更快。”孙济民自语着，取来少许艾绒，揉成米粒大小裹在新取的银针尾端。
这次他没扎莫天明左胸伤处，反倒对着右胸对称的位置下针。
三枚银针呈三角排布，点燃艾绒后，淡青色烟丝袅袅升起，温热的气息顺着针体渗入经络。
这是避开伤处的虚处，用温劲去拦那往心脉钻的阴寒，一边用缪刺法引气血，一边借艾灸的暖意挡寒气，双管齐下。
莫天明感觉右胸传来一阵持续的温热感，这感觉与左胸蚀骨的寒痛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那温暖并不强烈，却异常执着，一点点驱散着钻向心脉的寒冷。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冷热交锋中渐渐模糊，剧烈的痛苦仿佛被这艾草的暖香和烟雾推远了。
不等艾绒燃尽，孙济民又换了枚长针，蹲下身对着莫天明右足丘墟穴刺去。
针尖入穴时，莫天明的脚趾轻轻动了一下，孙济民眼底掠过丝安心：“再借健侧的气，把阴阳拉回来些。”
等最后一点艾灰落在垫布上，莫天明脸上那层骇人的死灰色终于淡了，虽然还没醒，但嘴唇不再发乌，呼吸也变成了平稳的起伏。
孙济民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转身就朝陈刚喊：“刚子，到你了。你这伤不比这小子轻，寒毒都快贴到心脉了，你要是倒了，这小子没人护着，后续的调理根本撑不住！快坐下！”
陈刚没半分犹豫，立刻盘膝坐在小板凳上，伸手撕开左胸的衣衫。
那片青黑发紫的掌印赫然在目，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黑气，像是有寒气要从皮肉里渗出来。
孙济民凑过去，手指轻轻按在掌印边缘，指尖能触到刺骨的凉意，脸色顿时沉了：“寒毒凝得太深，得先让它顺着血放出去些，再引着气血把剩下的逼走。”
他从针匣底层翻出三棱针，针尖细得像根银丝，在陈刚左手肘曲泽穴附近扫过。
那里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几条紫黑色的血络。
孙济民手腕轻抖，三棱针快速点刺三下，每一下仅破开薄皮，随即有几滴浓稠黑血缓缓渗出。
滴落在地时，竟还带着一丝白气，犹如刚从冰窖中取出。
“心包代心受邪，从这儿放血，能直着把毒往外引。”孙济民一边解释，一边用干净棉线轻轻勒住陈刚上臂，让血流得慢而均匀。
等黑血变成暗红色，他才撤了棉线，换了中毫针，对着陈刚右胸的屋翳、膺窗两穴下针。
这两处跟左胸伤处的经络是通着的，针尖捻转时，陈刚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那是针力在引着病邪往健侧走，避开脏腑的要害。
随后，孙济民又在陈刚右足足三里扎了针，照样裹上艾绒点燃。
“这儿是胃经的合穴，能补能运，一边温着阳气，一边给身体攒力气，不然光靠你自己的劲，逼不走寒毒。”他说着，拍了拍陈刚的肩膀，“运转你的内劲，护住心脉，再顺着针的方向，把气血往曲泽穴引，慢慢推，别太急。”
陈刚闭上眼睛，体内至刚至阳的内劲随着气血缓缓运转起来。
起初，那股阴寒像附在骨头上似的，怎么推都不动；可随着足三里的暖意往上涌，右胸的针又在“拉”着病邪，阴寒竟慢慢松了劲，一丝丝顺着经络往左臂的曲泽穴挪。
冷热两股气息在体内相互交锋，陈刚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指节攥得发白，却始终稳坐不动。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陈刚猛地张口，“噗”地吐出一小口淤血。
那血里还裹着些细碎的冰碴，落在地上时，寒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凉了些。
吐完这口血，他胸口的滞涩感骤然消失，原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阴寒，竟去了大半。
再看左胸的掌印，青黑色退成了深紫，跟普通的淤血没两样了。
“好了！你根基厚，剩下的自己调息就能补回来。”孙济民拔出陈刚身上的针，自己却扶着桌子晃了晃。
刚才的施针又耗神又耗力，他的后背都被汗浸湿了。
陈刚依言闭目，气血缓缓流转，周身慢慢腾起层淡淡的暖意，气息变得平稳悠长，脸上也有了血色。
一炷香后，陈刚睁开眼，眼底的疲惫散去，多了几分清明。
他看向孙济民，刚要开口，就被对方摆手打断：“别谢我，先救这小子。他体内还有残余的阴毒，得靠你的十字劲引出来，我用针给你搭路子，你千万别蛮干，他的经脉经不起折腾。”
孙济民再次走到床边，给莫天明施针。
这次他下针更细，在莫天明右臂、右腿的经络上布了十几枚针，像是铺了条细细的通道。
“你过来，掌心贴他的右足涌泉穴，只渡一成劲，要柔，别用刚劲，不然会伤他的肾经。”
陈刚依言俯身，右手掌心轻轻贴在莫天明的涌泉穴上，一丝温纯的内劲缓缓渡了过去。
孙济民手指搭在莫天明的腕脉上，感受着内劲的走向，轻声指引：“顺着肾经往上走，到阴谷穴停一下……好，转去脾经，过三阴交时慢些，这儿是气血交汇的地方，别冲乱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时捻转莫天明身上的针，遇到内劲滞涩的地方，就用指尖轻轻震颤针尾，像是在“推”着内劲往前走。那股纯阳劲在针的引导下，像温水融雪似的，一点点化开莫天明经脉里的阴寒。
遇到郁结得深的地方，孙济民就用三棱针在对应的郄穴上点一下，放出几滴黑血，给化开的毒邪找个出口。
这次有了陈刚的内劲当主力，孙济民的针法像是有了支撑，效率比之前高了不少。
约莫半个时辰后，莫天明突然身体一颤，猛地张口吐出一大口暗红的血——这血已经没了寒气，落在布上只是普通的淤血。
吐完血，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眉头舒展，呼吸变得深沉平稳，显然是睡熟了。
孙济民赶紧探他的脉，感受着脉象从细弱变得有力，终于彻底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成了……这臭小子命硬，总算保住了。后续用些补气血的药，经脉就能慢慢养回来……”
陈刚收回手，看着莫天明安睡的模样，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他站起身，对着孙济民郑重地抱拳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孙伯，大恩不言谢，这份救命之恩，我陈刚永世不忘。”
孙济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行了……快坐下调息……老头子……我得先歇会儿……”
屋内的灯光轻轻摇曳，药香混着淡淡的艾烟，盖过了残留的血气。
这场深夜的救治，终于在两人的喘息声里，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