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前线办公室内，风沁瘫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仰着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金属纹路，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却又好像一片空白。莉奥拉发现的真相、墨清的警告、还有公司内部那令人作呕的黑暗行径，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沁姐……”塞西利安的声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响起，他已经犹豫了许久，“指挥官那边……已经第三次传令，催促我们战团出击了。”
“打赢这场仗……有毛用啊。”风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颓废，她没有看塞西利安，依旧望着天花板，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原本怀着信念，以为只要英特纳雄耐尔家族的人，那些秉承着古老誓言、以引领文明和守护秩序为理想的族人，能够登上最高董事的宝座，执掌公司的权柄……那么，即使公司这个庞大的机器本质上依旧冰冷，但至少，在它统治下的无数星球、亿万人民的生活，能够逐渐变得好一点，光明一点。
可现实给了她最残酷的一击。
现在，英特纳雄耐尔家族的领袖之一，艾森威尔，的确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然而，人民的生活呢？不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要承受这场旷日持久、看不到尽头的战争带来的沉重赋税、物资短缺、亲人离散乃至死亡！更可怕的是，那些本该被安葬的英雄，连尸体都被利用，成为了某种黑暗仪式的祭品！
这和她当初所信奉、所奋斗的一切，完全背道而驰！
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在她心中升起。她不能再这样麻木地待在前线，为了一个可能已经腐烂的目标去战斗，去杀戮。
“不行！”
风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眼中的迷茫和颓废被一种决绝所取代。她看向忠诚的副官塞西利安，语气斩钉截铁：“塞西，战团接下来的指挥权，由你全权接手。”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必然会引起上面注意的决定：“我必须要回纽沃德星一趟。”
她要回去，不是述职，不是休假。她要亲自去面对，去质问，去弄清楚，那个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究竟知不知道，或者……他是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当风沁决绝地走向办公室门口时，塞西利安猛地一咬牙，将自己的巨型战镰往前一横，冰冷的镰刃带着决然，拦在了门前，阻止了风沁的去路。
“塞西，”风沁的脚步停下，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眼神冰冷地看向他，“你要阻止我？”
话音未落，她手上已然爆发出狂暴的青色狂风！狂风如同无数利刃，瞬间席卷了整个办公室，朝着塞西利安猛扑而去！文件被撕碎，金属家具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塞西利安奋力挥舞着战镰，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防御光幕，艰难地抵挡着风沁含怒出手的攻击。面对他立誓忠诚的风沁，他根本下不去手反击，只能被动防御，一时间显得颇为狼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回去送死！”塞西利安在狂风中大吼，声音带着焦急与恳切，“纽沃德是他们的地盘！你回去之后，一无权，二无兵，孤立无援！你这样冲动地闯回去，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他试图用更深的理由说服她：“而且，让你留在前线，不只是艾森威尔董事的计划，这里面……还有老大的思量！”
“老大？呵呵——！”风沁发出一声充满讥讽与悲凉的冷笑，“艾森威尔做出这些践踏底线、人神共愤的事情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来阻止？！他现在在哪里思量？！”
盛怒与失望之下，风沁手中光芒一闪，赫然出现了两张散发着毁灭性波动的古老符箓！看其架势，若塞西利安再不让开，她真的打算不惜下杀手，也要强行突破！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
“睡吧——”
一道无比温柔、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躁动与悲伤的男子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响彻在风沁的识海最深处。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安宁力量。狂怒中的风沁，眼神中的凌厉与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的困倦。她周身爆发出的狂风瞬间平息，手中的符箓光芒黯灭，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软软地向前倒去。
塞西利安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昏迷过去的风沁。
这时，那道温柔的声音也在他脑海中轻轻响起：“带这孩子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她的心魔……会稍微缓解一些。”
塞西利安立刻明白过来是谁出手了，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他朝着虚空恭敬地行礼：“是！多谢灵尊！”
他深知，若非这位存在出手，以风沁刚才滋生心魔、近乎走火入魔的状态，他根本拦不住，后果不堪设想。他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昏迷的风沁，将她送往休息室。一场即将爆发的内部冲突，暂时被这股来自更高层面的力量平息了。
在浩如烟海的每日前线战报中，一条看似微不足道、对战局毫无直接影响的消息，被筛选出来，呈送到了最高董事艾森威尔的案头：
“风沁所部三次拒绝出击指令，后续风沁与副官塞西利安于其办公室内发生激烈冲突。结果：风沁昏迷，塞西利安轻伤。”
艾森威尔的目光在这行简短的文字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塞西利安的实力和秉性……绝无可能战胜风沁，更遑论将其击昏。他能受轻伤，只可能是风沁盛怒之下出手所致。”他低声自语，逻辑清晰地进行着推演，“但风沁昏迷……这就绝非塞西利安所能办到的了。”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
“难道是……那位介入了？”
他深知，能如此悄无声息、瞬间让风沁这等强者失去意识，并且让塞西利安都毫无察觉、甚至心怀感激的存在，屈指可数。
“若要引得那位亲自介入平息事态，恐怕风沁当时的状态……已是心魔深种，濒临失控的边缘。”艾森威尔继续推测，眉头微微蹙起，“是因为她查到了什么，导致信念崩塌，以至于此吗？”
一个更深的顾虑随之产生：“如果真是那位介入了……那是否意味着，那位的力量，其感知范围，已经能够如此精准地监控到风沁所在的特定区域？”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丝寒意。“若果真如此，那我军许多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和布置，在那位眼中，岂非如同透明一般，全是明面上的动作？”
他的思维不断发散，从这条小小的消息中，推测出了关于顶尖强者监控能力、己方情报安全性、乃至灵宗潜在战略优势的一系列令人不安的可能性。虽然这些推测大多难以立刻证实，但足以让他重新评估许多既定的计划。
然而，在所有推测中，有一点他几乎可以确定：“风沁……大概率是已经知晓，或者至少是严重怀疑祖神教及相关献祭之事了。”
她的反常举动，她的激烈反应，无不指向这个结论。
这条看似不起眼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艾森威尔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让他对前线的局势、对风沁这个不安定因素、以及对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更高层次的博弈，都有了新的判断。
“看来……莉奥拉应该就是风沁埋藏的后手，或者说，是她的下线之一了。” 艾森威尔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围绕在风沁和莉奥拉周围的人际网络。
“与莉奥拉关系亲近的人中……”他继续冷静地分析，“她的哥哥修卡，是明面上的英特纳雄耐尔家族成员，立场相对清晰，但也正因如此，他未必会完全站在公司或者说我这一边，家族内部的考量会优先。”
“她的男友，伊格尼斯……情况不明。” 艾森威尔的眼中闪过一丝考量，“此人背景有些模糊，但之前曾为了莉奥拉，公然与情报局的人发生过冲突，可见其性情激烈，且将莉奥拉看得极重。不能排除，在得知莉奥拉被软禁后，他会为了莉奥拉选择与我翻脸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他将这些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其他的……倒没什么需要特别顾忌的了。”
梳理完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艾森威尔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他必须面对，却又如同面对深渊般难以揣测的身影浮现在脑海。
“哎——！” 他揉了揉眉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郑重，“还得……去看看那位‘九霄灭世神’啊。”
九霄灭世神，神号即其名——新垣九霄。即便是贵为最高董事的艾森威尔，对于这位存在的了解也极其有限。当他加入英特纳雄耐尔家族时，九霄就已经是家族内最古老、最神秘的元老之一，其存在仿佛与家族历史本身一样悠远。家族内部，几乎无人知晓她的过去，她的来历、她如何成就灭世神、她为何选择加入公司……所有这些，都被一层浓重的迷雾所笼罩。她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显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已然令人敬畏，而水面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无人知晓。
艾森威尔只知道，她实力深不可测，在家族内拥有超然的地位和影响力，并且，她是风沁口中那位神秘的“老大”。
艾森威尔来到了英特纳雄耐尔家族圣地深处，一处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的静谧庭院。这里流泉淙淙，古木参天，法则都显得格外温顺。新垣九霄就坐在一株巨大的、开着星屑般花朵的古树下，素手烹茶，姿态闲雅，仿佛外界的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
艾森威尔没有绕圈子，他深知在这位存在面前任何试探都可能是徒劳的。他直接而审慎地提及了前线风沁的异常、莉奥拉的调查以及……那些关于祖神教与阵亡将士遗体可能被利用的、令人不安的迹象。他没有明确指控，只是陈述事实与疑点，同时观察着九霄的反应。
然而，九霄的反应，就是几乎没有反应。
她静静地听着，绝美的面容上古井无波，仿佛艾森威尔诉说的并非足以动摇公司根基的惊天秘闻，而只是些寻常的闲谈。她甚至没有抬眼看向艾森威尔，专注的目光始终落在茶盏中舒卷的茶叶上，偶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直到艾森威尔陈述完毕，庭院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九霄才缓缓放下茶盏，目光依旧没有看向艾森威尔，而是投向庭院中虚无的某处，用她那空灵而平淡的嗓音，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茶，快凉了。”
艾森威尔的心微微一沉。
没有质问，没有赞同，更没有反对。
这是一种彻底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默认。
她知晓了一切，却选择了静观其变。这比直接的反对更让艾森威尔感到压力。因为这意味着，她要么是默许了他的做法，无论多么黑暗，要么就是有着更深层次的、他无法理解的谋划，以至于眼前这些“小事”根本不值得她表态。
艾森威尔知道，这次会面到此为止了。他无法从这位元老这里得到任何明确的指引或警告。他起身，恭敬地行礼告退。
在他转身离开时，九霄那平淡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如同风中低语：
“做好你该做的事……董事。”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支持，却又带着一种疏离的、仿佛在观察实验品般的意味。
艾森威尔离开了庭院，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九霄的态度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这位元老，也从未真正掌控过全局。他所谓的计划与行动，在那位古老存在的眼中，或许……都只是棋局的一部分。
但他，艾森威尔，可是要脱离棋盘，成为棋手的男人啊！
九霄那深不可测的平静，那仿佛包容一切又漠视一切的默认，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内心深处最不容触碰的骄傲。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坐上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是为了继续在某个更古老、更强大的意志下充当一枚“听话”或者“有用”的棋子！
他躬身退出那仿佛超脱时空的庭院，直到远离那片区域，他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放松，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非但没有被震慑后的颓丧，反而燃烧起更加炽烈、更加坚定的火焰。
“默认……呵呵。”他于无人处低声冷笑，“元老，您或许看得更高，更远，视众生为蝼蚁，视兴衰为常态。您或许认为我的挣扎，我的手段，乃至这席卷宇宙的战争，都不过是您漫长生命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但是……”
他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拒绝成为任何人棋盘上的子！”
“无论是灵宗，是祖神，是你……还是这该死的、仿佛早已注定一切的命运！”
九霄的默认，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安心，反而更加激发了他内心那股逆天而行的狂悖与决心。他要做的，不是在这盘看似由古老存在们布下的大局中谋求一席之地，而是要……掀翻这棋盘！
他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包括这被默许的“黑暗”，包括祖神那令人畏惧的力量，包括公司这庞大的战争机器。他要积聚足够的力量，打破所有的规则与束缚，最终，由他自己来定义新的秩序！
艾森威尔抬起头，望向总部外那无尽深邃的星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看到了那遥不可及的、执棋者的位置。
“棋手……唯有棋手，才能决定游戏的规则与结局。”
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而我，必将坐在那个位置上。”